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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最好的美味佳餚 。 網上圖片
王 珍
每次回到娘家,吃著從小就吃慣了的飯菜,我總是狼吞虎嚥,簡直就是沒完沒了。害得媽媽總是心疼地在一旁說:「慢慢吃,鍋裡還有呢。看你餓成這樣!現在的年輕人工作太緊張,常常連飯都不好好吃,飽一頓饑一頓的,怪不得你總是這麼瘦。」
其實,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是缺吃的。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一家報社裡跑餐飲線的美食記者。說實話,為了寫稿子而去吃飯是一樁很痛苦的犧牲。有人說,你得了便宜還賣乖,而我說這話真的不是吃飽了撐的,這一點凡是跑餐飲線的記者想必是有體會的。
我說的犧牲之一:是吃飯的時間,別人是真正吃喝玩樂享受,而我卻在工作,一邊想著如何把口中的滋味變成文字描繪,一邊還得記錄一些諸如菜名、烹飪方法之類的資料,明顯的帶著心事和壓力吃飯,能消化嗎?
我說的犧牲之二:是放棄了自己愛吃的強迫自己吃不喜歡或者厭惡的東西。其實,我能夠吃得下去的食物種類非常有限,愛吃的就更少了,無非是海鮮和蔬菜,我最喜歡的味道也就是甜的和酸的。
但我不能總是只寫海鮮和蔬菜,只讚美甜的和酸的呀。雞鴨魚肉、山珍海味、酸甜苦辣鹹,在美食中肯定是一個也不能少。於是,我就得像神農氏一樣嘗「百草」,然後還得告訴大家,哪種「草」是什麼味道的。雖然不至於因為誤食斷腸草而喪命,但也常常有吃毒藥的感覺。
有一回,去寫一個甲魚煲,其實我聞到那種味道我就覺得很不舒服,但我有什麼辦法?得用很頑強的意志強迫自己去吃,還得用一種意念告訴自己那是一種鮮美,其實在心裡覺得自己變態和虛偽。還有一次寫川菜就更痛苦,辣得我嘴巴一直就沒有合攏過,且「三日不知肉滋味」。也許,對於別人來說,吃香的喝辣的,是美食的一種境界,對於我,卻不是!
所以,我常常說:一個人的美味,也許是另一個人的毒藥!
我說的犧牲之三:是味蕾和我的胃好辛苦。有時,一餐晚飯得趕場子似的跑三五個飯店,那些餐飲店的老闆因為看過我的文字就指名道姓要我親自去吃飯,不能找替身。所以我常常是這個地方吃三兩筷子,那個地方喝半盞一勺的,把胃撐得超負荷,把味蕾折騰得疲憊不堪,常常不明是非不分好歹。反正吃了人家的嘴軟,就淨挑些讚美的詞吧。
仔細看看,四周跑餐飲的記者幾乎沒什麼紅光滿面、肥頭大耳的,好不容易有個面色還算紅潤的MM,忽然失蹤了許久,等到再相見時,看她面色蒼白人也消瘦許多。原來,她患了胃出血……
所以,有一陣我聽到吃飯都色變了,幾乎是一有人叫我吃飯,我就會翻臉不認朋友,我習慣性地反應:哦,我已經不跑餐飲了,我發不了稿。朋友們都說:你都吃飯過敏了,我又不是餐館老闆,我不會讓你發稿的。
只有回到家中,吃著爸爸媽媽做的飯菜,我才會吃得踏實安心,感受到吃飯的享受和快樂。
我媽媽做得一手好菜,我想,我這一生也吃不厭媽媽做的菜。雖然我吃過不少名廚做的好菜,但吃來吃去,最讓我難忘的只有媽媽做的家常菜。只要有一段時間不吃媽媽做的菜,我就會有一種餓得慌的感覺。
我爸爸媽媽都是寧波人,所以媽媽做的菜特別的「寧波味道」——那種與生俱來的刻在骨子裡的寧波味要模仿到位恐怕也不容易。比如,媽媽燒的菜有一種特色叫「烤」:烤菜、烤豇豆、烤芋艿、烤茄子等;還有一些菜是用鹹齏(寧波人管用雪裡蕻醃製的鹹菜叫鹹齏)燒的:鹹齏筍、鹹齏黃魚等,媽媽常常說的一些有關菜餚的話語也極有寧波味道:「大頭烤蘿蔔,愈烤愈好吃」、「三日不吃鹹齏根,腳骨有點酸光光」。寧波人稱菜餚為「下飯」,媽媽總是把螺絲稱為「窮人鮮下飯」,而且,媽媽非常好客,只要家中有客人來,媽媽總要張羅一大桌好菜,一個勁地勸客人多吃:「下飯嘸告(寧波話:菜不多的客套),飯吃飽」。小時候,我最喜歡家中來客人了。
老媽還有許多應對美食饕餮秘殺技—製作「塞飯鎯頭」,就是做出那種很下飯的菜,就是寧波菜人喜歡的那些醃製的魚蝦蟹做的「下飯」。比如,蟹骨醬就是純正的寧波美味。一整隻梭子蟹連殼一起打碎,經過秘製醬料的醃製,味道純正、和淡,微鹹。下酒、下飯都適宜;還有鹽烤小膏蟹也是一道很好的冷菜。一般都選小雌蟹做原料,蟹黃很硬、肉質緊實,用鹽烤過後散發著蟹特有的香,很有嚼頭;還有鯗扣肉,媽媽總是選最好的黃魚鯗和五花豬肉一起烹製,肉的酥糯和魚鯗鮮香,那種味美香醇,我想著都會流口水。
我常常不聲不響地在開飯前把老媽剛做的一大碗菜空口吃光。爸爸常常會大驚小怪地對媽媽說:「老太婆,不得了了,我們家好像有隻大老鼠,你剛剛燒好的一大碗菜全被老鼠吃光了!」這時,媽媽總會見我掩嘴在一邊偷著樂,她就拿手指著我,對爸爸說:「喏!大老鼠在這兒呢!」
而每當過年時節,我更是高興得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了,只顧一個勁地大吃大喝。有時爸爸媽媽忙著燒菜,我就早早候在一旁,他們燒出一碗菜,我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來往嘴裡填,還口齒不清地向對我「怒目而視」的爸爸媽媽解釋:「嘗嘗味道,嘗嘗味道。」
記得有一年過年時,我在媽媽炸春卷的時光,一口氣嘗了五個甜春卷、又嘗了五個鹹春卷,後來又在正餐前吃了十隻寧波湯團當點心,正式開吃的時候,其實我的肚子基本上沒有什麼空位置了,但媽媽燒的菜實在太好吃了。這種時光,我自然是話最少的埋頭苦幹者。當我發現胃裡的內存有些超負時,我想起人們常常說,蘿蔔、筍乾、鹹菜之類的東西可以刮胃,我就將這些東西當藥一樣一連吃了幾大碗,感覺胃不僅沒被刮空,反而更加沉甸甸的不堪重負,我又連喝了兩三杯醋,結果胃裡真的就有十五隻吊桶開始打水,七上八下的還不算,好像被我吃下去的螃蟹、魚蝦們統統甦醒過來,爭先恐後地猛咬我的胃。
痛苦不堪的我只好自食其果,一個人偷偷躲藏在陰暗角落裡默默地哭泣。媽媽見了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驚恐地問我怎麼了,聽不到我的回答,全家人都關切地站在我面前問候我,我最終沒好氣地說,吃飽了撐的!全家人不但如釋重負,而且全都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從此,「當心吃飽了撐的」就成為家人們對我再暴飲暴食時的忠告專用語。
好在我的胃也是長年在媽媽做的「下飯」中久經考驗了,這點「吃飽了撐的」小小「受傷」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和家人在一起吃著媽媽親手做的「下飯」,那種快樂是什麼都無法取代的,即使是我那種毫無節制的吃相讓家人嘲笑了也無所謂呀,因為能吃胃口大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也許還正好說明我的健康和年輕呢。我們小時候都唸過一句古文,叫做——「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再說,誰讓我家的飯菜總是這麼好吃呢?眼看又快到過年的時光了,我的心早就守候在娘家的餐桌旁了。其實,回娘家去吃飯,就是我一直以來對過年的具體詮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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