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每天清早偕同妻子到附近的公園去鍛煉身體,已經成為人生的一樂。
俗話所說的「一日之計在於晨」真是一點不錯,早晨確是一日之中的精華。如公園這樣的環境,花木扶疏、綠草茵茵,早晨的時候都沾露帶水的,散發出陣陣的清香,置身其間,心胸為之一敞,外面車水馬龍的塵囂得以屏絕,聽到的是鳥們的婉轉鳴叫和票友的悠揚歌唱,看到的是打拳舞劍者瀟灑飄逸的身姿,只覺賞心悅目。
經了秋、入了冬,公園裡雖然花木和芳草的清芬漸漸的稀淡,——已無晶瑩剔透的露珠,多了冰清玉潔的霜花,露共花木的清香一起揮發,便造就了春夏黎明的豐沛,霜降則帶來了秋冬早晨的蕭瑟,——然而,公園裡另一種氣息卻隨著秋冬季節的深入,漸漸瀰漫開來,那便是雪花膏的香味。
久違了啊,雪花膏!
初,我尚不以為意,也沒有覺察。是妻子提醒了我,她說,只要走近有人群的地方,就能聞到雪花膏的香味。我照著妻子的話試了試,果然如此,只要一留意,公園裡便處處都是雪花膏的香味呢。尤其是有風的日子,偶爾有一二位老人(多數是老年女性)從上風頭走過,必有一陣雪花膏的香味隨風飄來,使人聯想起一首很有情調的吳歌:
一條溪水白洋洋,兩岸盡是採桑娘。
汗衫掛在桑枝上,上風走過下風香。
當然,雪花膏的香味和採桑娘的汗衫所散發出的自然芬芳是不可相提並論的,但雪花膏那股特有的香味還是讓人牽動了懷舊的情調。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時,雪花膏曾是人們用得最多最廣的冬令護膚品,當然,能用得上雪花膏的,也需有些條件有些品位。六十年代初,剛經歷了三年自然災害,又開始大講階級鬥爭,雪花膏之類一度被目為「資產階級」或「小資」的奢侈品呢。是時,我正上中學,學生中也大講階級和階級鬥爭,我還在黑板報上撰文批判過雪花膏,說此物與勞動人民無緣,為資產階級闊太太闊小姐所用,它散發出的香味就是剝削階級的香風毒霧云云。那時,覺得寫這類文章很過癮,針對性強,有用雪花膏的女同學居然棄之不用,改用等而下之的蛤蠣油。記得那時的雪花膏確顯得高人一等,有男同學搽之,必被目為「屁精」、「娘娘腔」。我們這些城市平民的孩子冬季多半都用蛤蠣油,甚至還用羊骨頭油。
說到羊骨頭油,可謂冬令護膚一絕呢。冬季的故鄉蘇州,到處是羊肉店,隨去哪家的羊肉店討上一根半根羊的腿骨都不成問題,就取其骨髓搽臉抹手,潔白細膩、無半點膻味,效果奇佳,算得上純綠色天然護膚產品呢。
時代在進步,到了今天,別說是羊骨油、蛤蠣油,便是雪花膏之類也早在淘汰之列了,如今的護膚品和化妝品真是千姿百態,商店裡擺得琳琅滿目、廣告做得眼花繚亂,都吹噓是高科技的、綠色環保的,動輒幾十元幾百元。可大多數老人不信這套玩意兒,他們相信的還是年輕時的雪花膏。這雪花膏曾是當年心嚮往之的奢侈品,而今卻是最實惠、最大眾化的護膚品,質地依稀當初,香味依舊純正,價格完全承受得起。
所以啊,在冬天早晨的公園裡,瀰漫著的雪花膏香味應是最實篤篤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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