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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溫這部舊書,悼念一位逝者。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聖誕期間,閉門山居,整理書齋,翻出了也斯的《山光水影》(香港:博益出版集團有限公司,一九八五年十月),大喜。一部出版了二十多年的書,紙質已變黃,但面相仍好,只有些少皺痕。新年期間外遊,攜之旅途,客棧燈下,展之重讀,年輕的也斯,如鏡像般浮上心頭。
一九七七、七八年間吧,我在《明報》另一老闆沈寶新的出版社打工。也斯不時上來,他與主編張翼飛稔熟。大家談談說說。那時,他在《快報》寫專欄已寫出了天地。一日,他上來忽然說:「要離開香港,去美國讀書。」並說感到不足,要尋求更大的突破。就這樣,走了,失了聯絡。八十年代回到香港,果然「突破」了另一個面貌,在大學任教,春風化雨,進了學術界,還繼續他的文學創作,寫詩,寫小說。直到九十年代末,我們再重新聯絡,他對我研究香港的通俗文學,極為有興趣,不時談談三蘇,談談周白蘋、我是山人,就此一談十餘載,還邀我到嶺南大學講「三及第」,暑假期間與中文系的學生談談文學;去年十一月,還力邀我到嶺大主講一場任護花的中國殺人王、牛精良。
這部《山光水影》,是他的年輕作品,書後的作者照片,也年輕得很,和現照判若兩人。這部書談生活、寫山水、說藝術、描人物。他土生土長,對香港的山山水水、街頭巷尾的人、事、物,都懷有濃厚的感情,他說:
「我常想把我遇到的人物和風景記下來,不是為了紀錄,而是存心留神。寫東西幫助我學習觀看,找尋事物的意義。我接觸的多是平凡的人物,尋常的風景,於我有道理,便提筆寫下來了。」
全書是充滿了尋常的風景,尋常的人物。當我讀到〈逝者〉,他聽到以前任教中學時一位理科的辛老師,年紀輕輕就死了,他寫道:
「我沒有追問是什麼病。我對那徵候並不想深究;相反,一種無常的感覺像漣漪那樣擴散開來。尤其奇怪的是,這感覺是由一個我平素沒有很深感情的人那兒傳來的。」
又說:
「他教的是理科,學校裡握權的是校監和校長,我那時對於有權勢的人帶著一種近乎偏見的厭惡,看見他嘻嘻哈哈地混得頗有辦法,對他的實際能力頗有一點懷疑。其實他也沒有什麼,也不過是像我們常見的一些香港人,念書的時候有辦法找到考試貼士,懂得門路申請不同的獎金,容易博到上司的好感,貪一點便宜,懂得取巧,又會說一兩句討好的話的那種人……」
「無常」用在也斯的身上,恰切極了。他和惡疾搏鬥這麼多年,在我讀這部書的時候,一月五日倒下去了。他「不是取巧的人」,他踏踏實實的教書、寫作,很多計劃都未能實現,再展抱負。但,他已留下了不尋常的「山光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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