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文:韓浩月
《破陣子》,詞牌名,辛棄疾以此填過著名的「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在國話先鋒劇場上演的話劇《破陣子》,放棄了商業考慮取一個通俗的名字,選擇一個詞牌作劇名,用心恐怕還是在取古意、喻人心,帶領現代觀眾去體會遼宋金元時期的社會圖景,從辛棄疾那裡體悟一些雄偉與豪邁,詩意與悲愴。
話劇的情景設置很有意思,幾十步的這邊是北宋領地白虎蕩由三男兩女構成的村民陣容,幾十步的那邊是遼國的一個小小軍營裡面住的一個遼國小兵,遼國小兵革阿奴愛上了白虎蕩寡婦徐娘,一段不該發生的愛情,讓隨後的故事在必然發生的情節主幹上,長滿了荒誕的旁枝末葉。
這是個以情感為主要推動力的悲劇故事。如果不是革阿奴的介入,白虎蕩也不過是另一個版本的《白鹿原》。有兒媳婦與老公公扒灰醜聞,也可能發生徐娘與書生的曠世之戀,當然也少不了粗俗屠夫在一旁的覬覦。
革阿奴的到來改變了白虎蕩的情感格局,話劇的上半部分因此成了姜文電影《鬼子來了》的翻版,在想像出來的遼國小兵的威懾下,白虎蕩村民的劣根性暴露無遺,彼此出賣,互相推諉,懦弱無能,貪生怕死……密集爆笑的台詞,遮掩了深藏於故事背後陰暗人性的涼意。
但當觀眾認識到,白虎蕩村民丑角一樣的表演,不過是為了生存時,會對角色產生同情與理解。電影《一九四二》所表現的「走下去,活下去」,可以沿著歷史上溯到很久之前,為了能活著,草民何曾真正在意過尊嚴?表面上是在批評人性,《破陣子》實際上和其它許多文藝作品一樣,在引導觀眾看待戰爭的危害,「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部話劇已經把它說得很明白了。
有人說過,只有將人物徹底置於困境之中,才會誕生戲劇衝突,《破陣子》中的角色無不處於困境之下,生存與道德的衝突,勇敢與懦弱的交戰,背叛帶來的快感與沉重,讓白虎蕩村民真正成了戲子,他們在絕大多數時間裡,只是遵循著求生原則而作出一些本能反應,根本不了解哪些才是真正該做的事、該說的話。
讓白虎蕩村民重新找回精神尊嚴的,是他們無比痛恨、日夜想要離開的故鄉。通過革阿奴這道獨木橋,四位村民如願成為遼國人。遼國給了他們宋國所不能給與的許多,比如像一個人那樣活著,擁有不被恐懼所包圍的自由。「哪裡有自由,哪裡就是我的祖國」,有那麼幾個時候,白虎蕩人的追求,會誤讓觀眾想起富蘭克林那句著名的話,但《破陣子》的結局告訴觀眾,被塗炭的故鄉、流血的土地,才是苦難者難以捨棄的家園。
故鄉在哪裡呢?觀看《破陣子》的時候,我在替裡面的角色們發問,但最後也無法給出準確答案。徐娘捅死了自己愛的革阿奴,因為遼兵掃蕩了她的家園。一心想活下去並且想活得好一點的白虎蕩村民,拿起了武器準備螳臂當車,仇恨給了他們勇氣。但是,這怎麼該是他們要承受的命運?
整體地看《破陣子》,會發現它的主旨是試圖解讀家國關係,但也只停留在試圖的地步而已。相比之下更清晰一些的是,它是在講述家園情感,拆解那些存在於本土的恩怨糾葛。村民們想要離開白虎蕩,結果發現哪兒也去不了。「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李清照在她的作品裡寫出了對故鄉的哀怨情緒,而比之更為悲愴的是,有人想要找到故鄉或徹底忘掉故鄉,只能以死來達到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