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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網上圖片
吳小彬
1939年8月2日,愛因斯坦致信美國總統羅斯福,建議搶在納粹德國之前研製原子彈。這位聲譽卓著的科學家的提議,引起了美國政府的重視,「曼哈頓計劃」稍後啟動。
整整六年後的1945年8月,美國向日本廣島、長崎扔下兩枚原子彈,瞬間奪去10萬人的生命。消息傳來,愛因斯坦心情複雜,望著窗外遠方的荒涼山谷,他一字一頓地說:「是的,是我按下了電鈕……」
盟國先於法西斯國家研製出原子彈,這是必須的,但被用來轟炸城市與平民,這讓愛因斯坦難過和自責。在道德上,在良心上,不用等到別人的批評,他已經在自我檢討了。而且,還不僅於此,作為一位科學家,作為一個時刻關注著人類命運的思考者,愛因斯坦的反思要更多。人是這樣容易受戰爭狂的煽動,人是這樣容易就拿起武器到戰場上相互廝殺,人類的文明、倫理規約與教育成果,在面對戰爭和需要抵禦野蠻行徑時表現出的軟弱和不堪一擊,這都讓他感到沉重和苦悶。而人無法擺脫非理性力量的支配,無意克制自己復仇的怒火,以及報復敵人時對武力的無節制使用,更讓愛因斯坦吃驚。他痛心於人們道德感的脆弱和自相矛盾,這勢必引發他對人的品質、生命意義和地球命運的更多憂慮。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1879年3月14日出生,美籍德國猶太人。創立了代表現代科學的相對論,並為核能開發奠定了理論基礎,1921年獲諾貝爾物理學獎,被公認為是自伽利略、牛頓以來最偉大的科學家。1999年12月,愛因斯坦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世紀偉人」。
愛因斯坦的偉大,不僅在於他對物理科學作出的貢獻,不僅在於他洞察宇宙構造的智慧,還在於他的人格的正直、道德感的敏銳,在於他在上世紀人類一些重大時刻所持的正義立場,在於他對那些製造戰爭和其它災難的人的揭露與批判,在於他對遭受苦難和貧困的人的同情及關切,以及對在諸多社會弊端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的支援與情感共鳴。
很小的時候,有一天德皇軍隊通過慕尼黑市,人們都湧向街頭喝彩助興,不少兒童羨慕地望著士兵發亮的頭盔和整齊的腳步,愛因斯坦卻躲了起來,他看不起並害怕這些「打仗的妖怪」。後來,德國的軍國主義色彩越來越明顯,愛因斯坦寫道:「一個人能夠洋洋得意地隨著音樂在隊列中操練步伐,這已經使我對他鄙視了,他長了一個大腦,只是出於誤會。由命令而產生的勇敢行為,毫無意義的暴行和討厭的愛國主義,都多麼讓我深惡痛絕啊。」
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侵佔中國東北,愛因斯坦和羅素、羅曼·羅蘭等人聯名發表宣言予以譴責。此時,納粹在德國的勢力也日漸強大,1933年1月,希特勒上台。愛因斯坦正在國外訪學,他發表了不回德國的聲明。納粹先是搜查他的住所,隨後沒收他的財產,他的著作也被焚燒。在一封書信中,他倡議科學家對重大政治問題不應默不作聲。10月,他到達美國,定居於普林斯頓,1939年取得美國國籍。
二戰期間,愛因斯坦密切注意著戰場形勢。1945年春,美軍進佔德國西部,發現納粹的核研究只限於實驗室階段。愛因斯坦得知後,馬上向白宮提出不必再使用核武器,還有幾名著名科學家也起草了請願書,認為使用核彈會帶來道德災難。然而,原子彈一旦製造出來,就由不得科學家們了。
令愛因斯坦苦惱的事,並沒有隨二戰的結束而消弭,1953年,美國「麥卡錫運動」興風作浪,許多學者、知識分子乃至軍官受到迫害和威脅。一位教師給愛因斯坦寫信,談到他被傳訊一事,愛因斯坦回信說:反動政客虛晃著一種外來的危險,引起公眾的恐慌。知識分子怎麼辦?我只看到一條道路——按照甘地主張的不合作主張行事,每一個受到傳訊的知識分子都應拒絕作證,並準備坐牢和破產。他應當知道,屈服於這種違反憲法精神的審問,對一個公民來說是可恥的。如果有足夠多的人採取了這樣嚴肅的步驟,他就會成功。否則,我國的知識分子就不配得到比奴役更好的任何東西。
在愛因斯坦的科學探索中,對真理的直覺非常重要。對他來說,為了躲避庸常的生活,才走進了科學和藝術。日常生活的粗俗和毫無希望的空虛,讓他厭倦而鬱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愛因斯坦將敏銳的直覺與知識的淵博結合得是那麼好,這尤其表現在他對文學作品的精神向度的把握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他欽佩的一位作家,他說過,《罪與罰》的作者給予他的東西,比任何一個思想家都多。《卡拉馬佐夫兄弟》出版後,人類變得成熟了。不管什麼樣的宏偉計劃、完美理想,如果是建立在無視哪怕一次個別的、與整體相比微不足道的不當行為,無視遭到折磨的孩子哪怕一滴眼淚之上的話,它們也將被判為虛妄並受到拋棄。
愛因斯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是相通的,對他們而言,個人的不朽,牽連著更普遍、更嚴重的事情,不是建立在無視個人痛苦的基礎上的宇宙和諧及理想社會是否存在,是至關重要的問題。人對人、對同時代以及他們的未來的關係體系,即與道德價值相關的事項,對他們兩人都有本體論的意義。
愛因斯坦認識卡夫卡的好朋友馬克斯·勃羅德,這一點很讓人感慨。我們可以想像,後者一定向愛因斯坦介紹過卡夫卡及其作品。愛因斯坦還讀遍了塞萬提斯的作品,道德直覺使他對堂吉訶德的形象感到親切。堂吉訶德是世界文學中最純潔的靈魂,20世紀人類最偉大的科學家傾慕他。愛因斯坦的一段話,也許是理解這種傾慕的鑰匙:「每一個人應該做什麼—這就是做出純潔的榜樣,從而有勇氣在犬儒主義盛行的社會中嚴肅地保持道德信念。長期以來,我都力求這樣行事」。
愛因斯坦十分看重教育,特別是德育。一次,他到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講學,他對學生說:只懂得應用科學是不夠的,關心人的本身,應當始終成為一切技術上奮鬥的主要目標。關注怎樣組織人的勞動和產品分配這樣一些問題,才能保證科學研究的成果造福於人類。針對貪圖金錢和享受的社會風尚,愛因斯坦說,每個人都有一定的理想,我從來不把安逸和享受看作是生活目的。追求金錢和物質成功——我把它叫做豬欄的理想。
實用主義的思潮,過於功利的打算,讓愛因斯坦反感,他寫道:「在我們的教育中,往往只是為著實用和實際的目的,過分強調單純智者的態度,這已經導致對倫理價值的損害。務實的思想習慣,造成了人類相互體諒的窒息,像嚴霜一樣壓在人類的關係之上。」
愛因斯坦的善良、正義感、道德堅守及人生旅程,是人類精神領域的寶藏。一位老人這樣說:當我想起愛因斯坦教授的時候,有這樣一種感覺,彷彿我不是孤單一個人了。
而在今天的世界上,我們到哪裡才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呢?
愛因斯坦逝世於1955年4月。從那時起,人類失去自己可信賴的、純潔的榜樣,已經58年了!
謹撰此文,以志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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