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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早年的散文集。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為主編的雜誌搞一個「余光中專輯」,重溫了一些他的作品,賞心之至。最令我難忘的,當是少年時代讀他列入「文星叢刊」的三部作品:散文集《逍遙遊》、文學評論集《掌上雨》、詩集《蓮的聯想》。《蓮的聯想》遍搜書山不見,料是為無良者一借而不復還。
當年,同輩朋友莫不喜閱李敖,《上下古今談》、《傳統下的獨白》、《文化論戰丹火錄》盡掛在他們的嘴上,談個不休。我獨喜這個五呎三吋、一百一十五磅的作家,尤其是《逍遙遊》,更令我癡愛,咀嚼再三。咀嚼其文字,咀嚼其學識,咀嚼其行文結構。在《逍遙遊》的〈後記〉中,他說:
「我倒真想在中國文字的風火爐中,煉出一顆丹來。……我嘗試把中國文字壓縮,搥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拼攏,折來且疊去,為了試驗它的速度、密度、和彈性。」
《逍遙遊》中的〈鬼雨〉,余光中就將他這「願望」,努力的煉,煉,煉,而終於煉出一個風格來。中國文字在他的手上,確是煉得出神入化,「今夜的雨裡充滿了鬼魂。濕漓漓,陰沉沉,黑森森,冷冷清清,慘慘淒淒切切。今夜的雨裡充滿了尋尋覓覓,今夜這鬼雨,落在蓮池上……」這種淒美的文字,這種融合李清照詞句而痕跡不露的句子,古今的學者散文,誰可與之比肩?
咀嚼《逍遙遊》每篇文字,實如嚼橄欖。如果沒有深厚的學養,也難嚼出其中蘊含的學問。少年時讀《逍遙遊》,只浸在優美中;壯年讀《逍遙遊》,每一句都可尋出典來;如今鬢已星星也,作家的情懷,已邁心頭。〈鬼雨〉的結構,亦顯特別,第一段是噩耗,第二段是授課,第三段是埋葬,第四段是書信,段段的中心,都離不了出世僅三天即夭折的兒子。段段意象鮮明,學識噴湧。這是精緻的特寫,也是自傳性的散文。
《逍遙遊》中,還有篇〈黑靈魂〉,亦為我所愛。當年也,嗜閱愛倫坡的偵探、恐怖小說。余光中這篇記述了前往巴鐵摩爾,拜訪愛倫坡故居和墓園的作品,我自是情有獨鍾。且看:
「可能的話,我甚至準備用十元美金賄賂閽者,讓我……在坡的床上勇敢地一宿。不入鬼宅,焉得鬼詩?我很想嘗試一下,和這個黑靈魂,這個恐怖王子這個憂鬱天使共榻的滋味。即使那施巫的時辰,從冷汗涔涔的惡魘中驚覺,盲睛的黑貓壓在我胸腔,邪惡的大鴉棲在窗櫺,整個煉獄的火在它的瞳中。即使次晨,有人發現我被謀殺在坡的床上,僵直的手中猶緊握坡的『紅死』,那也不是最壞的結果……」
〈黑靈魂〉是余光中第一篇記述其文學行旅的作品。寫於〈鬼雨〉之後,文字同樣是精煉出來的,用典也是豐富的,結構也是別致的。兩篇作品都涉「鬼」,都涉李賀,〈黑靈魂〉甚至虛擬坡飛到唐朝,與李賀、韓愈、賈島相遇,「推敲」詩句。
看余光中,正如陳幸蕙所言,真是「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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