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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禮春
我們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的人，當問起小時候最快樂的事時，都會說是看電影。因為我們那個年代沒有什麼娛樂方式，也沒有什麼大型的兒童遊樂場，誠然，能看場電影就像過節一樣令人期盼，令人激動，令人快樂。
可那時的電影並非像現在這樣想看就看的，想看場電影也並非易事，雖然學校會經常包場看電影，但要一人收一角錢，而這一角錢對我們這個家庭來說也非小菜一碟，而是相當一籃子菜。
那時我的父母都是武漢食品廠的工人，每月加起來的工資僅八十餘元。而我家有兄妹六個，加上還要贍養鄉下的奶奶，我們家當時的人均生活費不足十元。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母親真是操碎了心，她常常在上班途中到菜場時，正是下午五點鐘左右，那時菜場常有堆堆菜賣。如蘿蔔一角錢一堆，梢子藕一角錢一堆，母親就常常用一角錢買一籃子蘿蔔回來。你想想，一毛錢能買上十斤蘿蔔，夠我們吃幾天的，母親怎會捨得給我們一角錢看電影呢？
所以每次老師在教室裡宣佈：明天看電影時，我沒有加入到同學們的歡呼雀躍聲中，而是在心中盤算，回去後該如何向母親開口，要到一角錢。回到家裡，我不敢輕意開口，而是很主動地幫家裡掃地、洗碗、倒垃圾，等到母親的臉色有些舒緩和微笑，才會結結巴巴地說出來。大多次，我的要求一提出來，母親就當即回絕，說：「電影有什麼看頭？又當不了飯吃！不去！」說得我抬不起頭來，再也不敢要了。
偶爾，母親也會同意，遞給我一角錢，我就如同大赦一般，頓時興奮起來，我像個小鳥般快樂地向學校飛去。
因為我太渴望看電影，所以母親不給我錢買票時，我常常大著膽子跟同學們來到電影院門口，趁著同學們舉著票蜂擁入場時，跟著混進去。其實，我不是個膽大的孩子，混場時，我的心繃得緊緊的，十分害怕被驗票員查到了。我的心一直咚咚直跳，好不容易跟著同學混進去了，我雖然暗暗慶幸，但緊張的心並沒有鬆弛下來，我盼望著電影院裡燈光快暗下來，電影快快開映。好不容易盼到電影開演了，我仍不能安下心來看電影，而是左顧右盼，每當那些打著手電筒為來晚的觀眾引路的驗票員走來時，我的心就狂跳不已，生怕我坐的位子就是他們要找的位子，也有虛驚一場的，待電影開演了半個小時後，我才會安下心來看電影。也有時，擔心的一幕發生了，驗票員把手電筒的光照射到我的臉上，喝問：「你的票呢？」我就結結巴巴地離開座位，一到過道，不等驗票員繼續發問，就拔腿朝門口衝去，往往，我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驗票員們猝不及防，讓我一下衝出了電影院，也不管後面有沒有人追，又一直狂奔個幾百米，這才放慢腳步。此時我會懊喪地想：「唉！好不容易混進去了，想不到又被查到了！真倒楣呀！」
比這倒楣的事還有：有一次，老師又通知看電影，當我回家向母親要錢時，遭到母親的拒絕，我正在沮喪時，正好鄰居一個本家叔叔要我去幫他打醬油，因為這個叔叔經常要我幫他做點小事，所以在打醬油回來的路上，我就想：今天要大著膽子找叔叔要一毛錢。可醬油打回來後，我還是開不了口，坐在他門外反反覆覆在心裡鬥爭了半個小時，這才期期艾艾地說出了口，沒想到他卻很爽快地答應了，當即掏出一毛錢來給了我。我狂喜不已之餘也有一種隱隱的內疚，不該找叔叔要一毛錢的，不管怎樣，那次，我還是把錢交給了老師，老師給了我一張票，可當我興沖沖地和同學們舉著票進電影院時，猛地一隻手快速而果斷從身後一把將我手中的票搶去，我回過頭來，只見身後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根本看不出來是誰搶走了我的電影票。等同學們大部分都進了電影院後，我把票被搶走的事告訴了守門的驗票員叔叔，我告訴他我記得我的座號，可他搖搖頭道：「這事我們管不了，搶你票的人，肯定是把票賣了，我們不能隨便亂找人家！」
不論我再三央求，最終沒能博得他的同情心，我只有怏怏地走回家中……
因為想看電影，所以我最期待的是春節的到來，因為春節有親戚來拜年時，會給我一二角的壓歲錢，說是讓我買鞭炮放，可我從來沒有買過一次鞭炮，每次都把錢用來看電影。
有時，晚上有鄰居的小朋友帶來一個好消息，說附近某某單位禮堂在放電影，我們會立即飛奔而去，守在那單位的大門口，想法溜進去。可那單位的守門人常常比電影院的驗票員還要負責。真是鐵將軍把門，想溜進去根本不可能，我們只有變換手法，找那些正要進去看電影的大人，求他們帶我們進去。可惜這種方法很少奏效，可我們又捨不得離開，就久久地在那單位門口晃來晃去。有時等到裡面看電影的人都散場出來了，我們才掃興地回家去。也有這樣的好機會，好心的守門人見我們久久不願離去，待裡面的電影放到一半時，會打開閘門，放我們統統進去，我們立刻像脫韁的野馬向裡面衝去……
也許是少年時代太多這種想看電影的遺憾吧，所以那時我常常想：等我長大了，參加工作有了工資後，我要天天都去看電影，不放過每一部新電影。可等到我1971年參加工作後，那時已是文化大革命時期，所有的電影都被打成了毒草存封起來，電影院裡放的電影不是八個樣板戲就是「老三戰」片：《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這些片子我們每個人平均都看過五六遍了，每一句台詞都背得下來了。我常常想：我為什麼這麼倒楣呀，等我有錢買得起票了，怎麼就沒有電影看了呢？
總算盼到了文化大革命的結束，一部部老電影解禁了，一部部新電影上映了，我開始瘋狂地看電影，此時也正是我開始戀愛的季節，我和女朋友每次約會差不多都是在電影院裡，是電影伴隨著我們的愛情成熟……
1980年的春節，是我新婚的日子，我和妻子正在商量進行一項什麼活動來留下我們新婚記憶的時候，我從報上看到了市裡幾家電影院開展「看通宵電影過春節」的活動，頓時眼前一亮，立即與妻子商量：大年三十晚上去電影院看通宵電影。妻子很高興地同意了，母親也贊成，還為我們準備了一大包夜宵的食物。那天晚上，我和妻子在漢口的解放公園電影院一連看了四場故事影片。當我們走出電影院時，天已經亮了，我們踏著大年初一的曙光走回家時，我美滋滋地想：這真是一個浪漫而快樂的春節，也創造了一次看這麼多電影的紀錄，它讓我們過足了電影癮，彌補了我們小時候看電影的遺憾……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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