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香港是怨氣之城、勞氣之城、晦氣之城、怒氣之城,很喧嘩,也很無奈。幸好踏入五月,荷蘭概念藝術家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為香港帶來了一隻巨型充氣橡皮鴨(Rubber Duck),西九也有一個由策展人T. 伯加(Tobias Berger)策劃的充氣藝術展,一下子之間,香港變成一個「充氣之城」。「充氣」,彷彿也有「沖喜」的意思。
「創意」是甚麼?也許不必說得太玄奧,一切「創意」的本質,其實只是想像與慾望的無限伸延,有時是陌生化的形象,有時是與現實對照的夢想。沐浴於維港的黃色鴨子(猶如浴缸裡的小膠鴨),不經意地闖入港人沉悶的生活空間,從而無限放大了概念藝術的精神治療作用,你看見它了,你忽爾喜悅了,那就很好。
這充氣黃鴨子讓我聯想到比利時越界創意人(詩人、小說家、劇作家、畫家、翻譯家、劇場監督、製片人)克勞斯(Hugo Claus)的組詩《即使現在》(Even Now),第二十四首說:即使現在,她不只是她美妙軀體裡的水,/且是一座可以讓鴨子滑行、居住其上的鹽湖,/那帶著一根肉棒的鴨子就是我——聽我呱、呱叫——/而她會搖曳我於水波,或者假裝如此。」
是的,黃鴨子將港人搖曳於維港的水波(或者假裝如此),而香港此時只是一座鹽湖——或如杜比亞斯伯加在西九充氣藝術展的場刊所言:在西九這環境之中,「藝術品常被誤以為是古蹟,而古蹟又被誤以為當代雕塑,作品不僅與公園格格不入,亦完全與觀眾脫離。」
充氣藝術展為西九帶來不尋常的驚喜,美籍視覺藝術家麥卡尼(Paul McCarthy)《複雜物堆》(Complex Pile)是一堆「巨糞」,藝人森美發現了當中的「趣」(他大概不用問「有幾趣」):「香港西九龍出現一舊巨型大便? 」
杜拿(Jeremy Deller)的《佔據聖地》(Sacrilege)讓人反思「聖地」的涵義,Sacrilege也者,原意卻是「褻瀆聖地」,它的靈感來自英國巨石陣,在神聖與褻瀆之間,還有中國建築師劉家琨的《隨風》,它被強風吹走了——合該被吹走,因為他眼中的生命,總是隨風而逝。
充氣藝術必須巨大,因為只有巨大才帶來非日常的震撼,才讓人反思生命的短暫與渺小;充氣藝術所充之氣,正是越界之思,超越日常生活的限制,夢有所大,想像的創意便有多大。
那麼,何謂「越界」?它當然並不是消費商品所強調的crossover,而是從認識自己本位(原有的位置、據點」)開始,想像自己如何越出本位,跨媒介、跨界別、跨文儀、跨領域、跨範疇、跨階層,乃至跨界一切界限,達致心中無界、目中無界——夢有所大,想像的創意便有多大。
「越界」的英文名稱包括boundary crossing、cross border、trans-border、transboundaries等等,上世紀四十年代,耶魯大學人類學莫達克(George Murdock)倡導越界的跨文化研究(cross-culture)極有意思,及至上世紀七十年代,英國學者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所論說的「越界」(border crossing)則意味著跨越個人出身、社會階層和學科分類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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