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貴
「一介書生」這個詞,最早是從戲曲中聽來的,通常是一個白衣公子上場來自報家門,無非是說自己功名無著,尚未婚配,自謙中帶有一些酸腐氣。後來又接觸到一些類似話語,如書生氣、書獃子、白面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等等。於是,在常人的意識裡,書生成了無用的代名詞。
南朝宋文帝意欲北伐,武將沈慶之以為不可,極力予以勸諫。文帝不聽,反讓兩個文官向沈慶之發難。沈慶之說,耕田就該問農夫,織布就該問織女。皇上現要出兵,卻與白面書生商量,這事怎麼能成呢?自此,人們就用「白面書生」代指缺乏實際經驗的讀書人。那些仕途失意、窮困潦倒的讀書人,也常常以「百無一用是書生」自嘲。其實,這種自嘲並非出自真心,而是夾雜著抱怨和不服,一旦仕途得志,也多半不會再拿書生說事了。那麼,書生真的像沈慶之說的那樣不會用兵嗎?
有點閱歷的人都知道,在我國歷史上,真正會用兵的恰恰是書生,而且例子很多,歷朝歷代都有。需要界定的是,本文所說的書生,主要不是指那些以武進身、征戰沙場的儒將,而是那些以文進身、運籌帷幄的文臣。
近一點的如曾國藩,一生治學修身,專精於為學之道、養心之道、自勉之道、成事之道、交往之道、理財之道、為政之道,可他領導的新軍,訓練有素,管治有方,打了不少勝仗。曾國藩的旗下,16位統領以上的高級軍官中,書生出身轉武行的11人。再近一點的如毛澤東主席,這位從湖南走出來的書生,嗜書成癖,終生不倦,詩文書法,功底深厚。在成為軍隊統帥之前,他最嚮往的職業是教師或記者,30歲之前沒有想到過要打仗,指揮作戰時基本沒有摸過槍,言談舉止也不像行伍中人,卻是舉世公認的軍事家和戰略家,不僅有軍事理論專著,而且實戰經驗豐富,很少打過敗仗,四渡赤水、三大戰役,無一不是經典戰例。
遠一點的如春秋時期的孫武、三國時的孔明、漢代的張良等,都是讀書人中大名鼎鼎的神機軍師。南朝梁有個叫陳慶之的文弱書生,「本非將種,又非豪家」,身板不壯,武藝稀鬆,連騎馬射箭都有些吃力,可他帶兵有方,用兵如神。他四十一歲始得拜將,十五年軍事生涯征戰無數,從無敗績。且每每以少勝多,每戰必勝。他所指揮的七千白袍軍,數次大破北魏軍。當時的洛陽有童謠頌曰:「大將名師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毛澤東曾一再捧讀《梁書.陳慶之傳》,書中多處劃線圈點,有批注云:「再讀此傳,為之神往。」欽佩之情,溢於言表。讓今人多少有些不解的是,這樣一位戰神般的軍事奇才,歷史知名度卻不是很高。宋朝重文輕武,實行文官政治,抗金隊伍中的文人不在少數,如李綱、宗澤、余玠、虞允文、范仲淹、文天祥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詞人辛棄疾。提起辛棄疾,有人會吟哦「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婉約綺麗,餘味不盡;有人會朗誦「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豪放激昂,宛然在目。辛棄疾若無戰場體驗,何來如此陽剛的雄詞健筆?他不僅領兵起義加入抗金隊伍,親率五十騎奇襲五萬金軍大營,生擒叛首張安國,而且還寫過《美芹十論》、《九議》等軍事論著,陳述抗金救國、收復失地、統一中國大計,可見書生抗金並非虛話。
有明一朝,書生帶兵打勝仗的人物就更多了。于謙本是文臣,國難當頭挺身而出,嚴厲駁斥遷都逃跑主義,迎頭痛擊來勢洶洶的瓦剌軍,取得了京師保衛戰的勝利,挽救了瀕於傾覆的大明江山。袁崇煥並非武將出身,臨危受命鎮守遼東,與以文臣入武行的孫承宗協同守備,連續幾個漂亮仗打下來,後金鐵騎再也不敢輕易犯邊。更為奇特的是,那個以心學傳世的王守仁,每當大敵當前,都能應付自如,息江西民變,撫廣西邊患,平寧王叛亂,真正是「深沉有大略,用兵如有神」。王守仁本無心戰事,卻因風雲際會,讓他有了三次臨陣用兵的機會,而這三次機會他都抓住了,勝出了。如果說贛南戡亂、桂西撫邊是預有籌謀,不足為奇,那麼他平定寧王朱宸濠反叛,則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沒用朝廷一兵一卒、一糧一餉,出奇制勝的。明史高度評價說:「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
一個滿腦子詩書禮樂的文人,怎麼會用兵如神呢?道理其實很簡單,殺敵尤勇,用兵唯謀。我把它概括為四句話:文韜武略本相通,妙計能破百萬兵;何以決勝千里外,只因運籌帷幄中。在決定戰爭取勝的諸要素中,兵多將廣、糧草豐足、軍紀嚴明、訓練有素、天時地利、民心所向等項固然重要,但若不懂謀略和兵法,再強大的軍隊也要吃敗仗。王守仁不僅善詩文,工書法,儒佛老莊兼修,而且貫通知行合一之道,熟諳學以致用之法,尤其善於靈活機動、運籌策謀,自然也能駕馭戰爭風雲,不戰而屈人之兵。正如《明史.王守仁傳》所云:「當危疑之際,神明愈定,智慮無遺,雖由天資高,其亦有得於中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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