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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山風光。 網上圖片
吳翼民
上黃山真爽,卻又有點不爽。爽者,黃山的風景冠絕天下名山,——山峰的雄渾和峻峭各得其宜,松樹的古樸和靈秀各呈其姿,雲霧的浩瀚和詭譎各展其態。不爽者,到了山上,食宿都只能將就,價格數倍於山下不論,而且並不優質。這也難怪,山上寸金之地,旅店造價昂貴,每一粒米一棵菜都得從山下運達,纜車不能成就其事,都得靠挑夫一級一級挑運上來。所謂到黃山飽煞眼福、苦煞口腹是也。
經驗之談,都說上黃山最好自己帶足食物和衣服。食物的作用自不必言,衣服的作用也不小,因為山上山下氣溫相差懸殊,倘不帶足衣服,晨昏之時不挨凍才怪哩,何況還要看日出呢。於是深秋季節我偕妻子上黃山時所帶糧草衣服充裕,是準備和黃山較下子勁的,看旅遊團的同行者,皆鼓鼓囊囊隨身,一副睥睨不服的姿態。
由慈雲閣乘纜車登山,直達玉屏附近,下得纜車,放目處已是峰巒競秀、奇松橫斜,一邊天都,一邊蓮花,形勢險峻,令人驚心動魄。但此時山道上已摩肩接踵皆是遊人,人多勢眾,彼此都壯了膽,俱各按照遊黃山「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 的守則行事。導遊關照,且在玉屏用餐觀光,然後遊山。
玉屏真是絕佳的觀光所在,看雙峰插雲、看怪石林立、看迎客松風姿綽約……同遊的一群退休醫務工作者個個心馳神往、心曠神怡。在車上我已跟他們熟悉,都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有的年屆八旬,是極難得出門旅遊的,絕大多數為初登黃山,便新鮮感油然。他們是可敬的,一輩子廝守在醫院病房救死扶傷,與大好河山無緣親近,又大抵生活節儉,所以和我們一樣,無不背著大包小包,價貴物次的團隊餐是不會去問津的。
用餐休整後開始集體遊山,山路高低崎嶇,須每一步小心謹慎,又必須手扶著護欄鐵索,方可萬無一失。
行路難,背著鼓鼓囊囊的包囊,更覺艱辛。我知道這山道的漫長和艱險,憑我的體力和機警是不成問題的,但對那一撥老醫務工作者而言,就是非凡的考驗了。遊途中時見有人乘上了滑竿山轎,因遊人擁堵,轎子被舉過了頭頂,轎上人反而顯得驚險萬狀。問一下乘轎價格,二三十里山路得八百大洋。我們聽後都伸出了舌頭。又見人流裡推擠著一個個壯實的挑夫,幫遊人挑著一摞摞的行李,問挑行李價格,一隻小包五十元,一隻大包一百元,我們聽後又倒抽了口冷氣。但回過頭想想,轎夫和挑夫也不容易啊,在逼仄的山道、洶湧的人流裡幹活,不啻如刀尖上舔血。自然,我是不會作成他們的生意的,同行的老醫務工作者們也沒有一個去作成他們的生意,然而,他們中的多數已經氣喘吁吁,難以為繼了。我和妻子不由分說,從幾位年長體弱者肩膀上取過了包囊,背到了自己的身上,讓他們得以輕裝上陣,即便如此,有幾位老人仍然時不時地落在了後面。
旅遊團的隊伍拉長了、渙散了,跟別的旅遊團雜沓在一起,這下可苦了導遊。導遊人前人後的跑、用手提話筒哇喇哇喇叫都無濟於事,只能到一個開闊之地——光明頂集合清點人數。一清點,少了兩個,一位是年屆八旬的老太太傅醫生,一位是姓許的加拿大籍台灣人。都有些懸,傅老太太腿腳不便、行動遲滯,是旅遊團的「包袱」,不知給甩在哪個山旮旯裡了;姓許的年三十許,寡言語、不合群,有些特立獨行,也是旅遊團的「包袱」,不知竄進哪個風景點逍遙自在去了。這時天色已晚,離我們下榻的西海還有數里路程,等是等不得了,導遊準備將我們導到西海後再折回去尋找他們二人。全團遊客紛紛責怪起這兩位遊客,我在嘆息之餘不禁有點洋洋自得,——要不是我幫助幾位老人代背了包袱,掉隊者怕不只是傅老太太一人了吧。
我們終於夕陽西下時到達了西海,大家喘著氣回望走過的山路。驀地,看到一老一少兩個身影從石階上慢慢地攀爬而來,如兩個剪影,貼在山崖的暮色中,——原來,從玉屏開始,那位姓許的加籍台灣遊客已經照料上了傅老太太,他自始至終攙扶著她、陪伴著她、保護著她、好不容易不遠萬里來次黃山,幾乎錯過了絕大多數景點。然而,他自己成了那次我遊黃山時所看到的最好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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