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搬到新的小區,早晨四五點鐘,竟然聽到公雞打鳴的聲音。於是就著窗外的燈光穿衣起床,循著聲音去找,發現是對門老李家傳出來的。
我自小在農村長大,習慣了鄉村裡那種雞鳴狗叫的熱鬧。現在人近中年,突然患了失眠症。深夜或者黎明,身邊人尚在酣睡。一個人望著天花板,我的心裡鬱悶極了。——在老李家門口站了一小會兒,聽著他家裡傳出的雞叫的聲音,我心裡一動,覺得異常親切。
在老李家門口站了五分鐘,我就回家了。回到家,又睡了一個小時才起床。這次的回籠覺非常舒服,妻子起床以後,發現我還在睡,悄悄準備了早點就去上班了。
一切照舊。第二天凌晨四五點鐘的時候,我又醒了。老李家的小公雞彷彿約定了一樣再次打鳴。站了幾分鐘,我回家了。
……
終於有一天,在門外聆聽半夜雞叫的時候,老李家的門開了。
他笑著說:「進來吧,外面冷……」
我於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老李哈哈大笑,他帶我來到臥室,拉開抽屜,拿出一隻玩具公雞。隨手啟動按鈕,小公雞竟喔喔地叫了起來。
——原來,我每天聽到的是這個。
我們坐下聊天。老李說,女兒在大洋彼岸留學,在那邊安了家。成家以後,生下一雙寶寶。後來,老伴出去侍候外孫。現在,家裡就老李一個人了。
老李告訴我,每天最難熬的,其實是凌晨。為了消磨時光,他曾想了很多辦法。一次到玩具城閒逛,發現了這隻會打鳴的公雞。就順手買了下來。——老李說,睡不著的時候,他會拿出那隻玩具公雞擺弄一下。試著想像妻子和女兒的生活,心裡就平靜多了。
「不過」,老李有些失落地說,外孫們是不會對玩具公雞有興趣的。「他們肯定在玩另類的玩具……」
我聽了苦笑。老李的偶然之舉,竟安慰了我這顆漂泊的心。出門在外,久而久之,想家是必然的。而一旦回家,發現故鄉竟是一個虛幻的概念。是的,故鄉是只屬於我自己的。我曾數次回鄉,發現它音容大變。再過一段時間,估計連影子都不會有了。
從此以後,我和老李經常聊天。在一些場合,我會向別人談起自己偷聽半夜雞叫的故事,大家都撇著嘴笑我,說我未老先衰。
我去超市買來一隻MP3。睡不著的時候,就拿出耳麥,放一下公雞的叫聲自己聽。然後,在故鄉的夢裡,在麻雀繞屋簷、母豬拱豬槽的熱鬧裡睡著了。
老李終於去了美國。之後,給我發來一封郵件。老李說,郵件是女兒代發的。女兒家住在城市的郊區,那是一所大院子,裡面養了些鳥兒。老李把鳥兒的叫聲錄下來發給了我,希望我能睡個好覺。我聽了一會,回郵件說聲音真好。
不過,我感覺,那叫聲遠不如老家的大公雞悅耳。這個想法,我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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