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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愛老人。網上圖片
吳翼民
如同讀氣溫表一樣，人活到了老年階段一如氣溫下降到零度，接著開始呈負值了，有人形象地比喻說，人越活得年長，其實越呈年幼的狀態，以智商論，八十幾歲老人的智商與十幾歲孩子的智商相彷彿，其他飲食起居各方面也很相似，人越老，越呈年幼狀態。古希臘斯芬克斯之謎所說的「一種動物早晨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走路」，謎底是「人」，其實就把老人與兒童歸於一類了。無錫方言把孩子稱之為「老小」，也是一樣的道理，小的如老的，老了就小了。基於這樣的道理，我們對待老人就應該像對待孩子一般呵護啊，其實比之孩子，老人應當得到更多的關心。孩子在成長，充滿著希望；老人在衰老，「無可奈何花落去」，何等淒涼！有人說，老人到了暮年，先是離不開巷，接著離不開房，最後就離不開床。是這樣的情狀，我先後侍候並送走的幾位長輩都經歷了「巷—房—床」的軌跡。我想說的是，在這一條軌跡中，我們做小輩的除了物質的贍養，更需付出精神的贍養。
如今物質贍養在城市裡大抵不成問題，多數老人都有退休養老金，「蜻蜓吃尾巴——自吃自」，綽綽有餘了。我的長輩卻有例外者，如我的母親和伯母，都沒有履歷過社會工作崗位，沒有退休金，後來又都年邁孀居著，就得靠小輩贍養。我母親多兒女，尚不用愁，伯母卻是孤身一人，儘管伯父去世前變賣了紅木傢具、首飾等為遺孀留下一筆遺產，但能應付得了幾多時日？所以伯母的餘生由母親和我們兄弟姐妹包攬下了，除了一起過日子，我們還貼零花錢給她老人家的。老妯娌和小輩之間其樂融融。
然而即便如此，伯母仍孤寂感時時襲來，經常一人關在樓上房間裡「竹園乘涼」——靠一副宣和牌「打打五關」、「拆拆烏龜」（獨自玩的骨牌遊戲）捱度時光，不然就盯住伯父的遺像和他們年輕時的靚麗照片發呆。母親就經常讓她下樓來，坐在客堂裡和左鄰右舍一道說說話兒。伯母中年時當過居民小組長，與街坊中的張師母李師母們熟悉，大家一起說說從前的經歷就有了共同語言，偶爾說到了鄰居中曾經有過的風情事兒，伯母和母親會一起酣暢發笑，鄰舍們也大笑，這時我發現年邁的伯母起碼後生了十歲呢。
後來，伯母越來越老了，生活起居都離不開別人侍候了，就經常會出現便溺失禁的狀況。這是最讓她難堪之事，她老人家出身大家，人又長得端莊清爽，一輩子沒受過大的波折和屈辱，怎麼容忍得了不可抗拒的衰老邋遢呢？經常自怨自責，掩掩藏藏，把尿濕屙髒的褲子和床單東塞西塞。我母親比伯母小十歲，手腳尚利索，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便不動聲色把伯母藏起來的髒褲和髒床單等穢物偷偷取出來洗了，或者讓我妹妹一併兒收拾清爽了。那時我妹妹尚有些抱怨，母親就讓她休要出聲，務必不要傷害了伯母的自尊。妹妹也就隱忍不發，慢慢也習慣了。
伯母經常坐一張藤椅盤桓時光，冬天在藤椅上墊一個棉墊，夏天在藤椅上鋪一張竹蓆，即便如此，藤椅仍經常被她尿了濕透。我妹妹見了會禁不住嚷嚷：
「哎呀呀，姆妹（蘇州話對伯母的稱謂）呀，你……你怎麼……」
妹妹話未說完，我母親立即打斷妹妹的話道：「哪裡的話，是姆妹勿當心潑翻的茶水。」
妹妹立即會意，接著母親的話茬咕噥說：「哎呀，姆妹怎麼勿當心潑翻了茶水呢？弄得藤椅上全是水漬。」
伯母便自責：「真是的，年紀一大就……就勿連牽，（蘇州話，意為做事不靠譜）茶杯也……也拿勿穩哉。」
而後，妹妹就侍候伯母把濕內褲替換了，侍候她午睡了，接著就將她的藤椅和座墊沖刷晾曬一淨。所以好一段日子，伯母經常會有茶水潑翻在藤椅上的事發生。我們兄弟姐妹也習以為常。
伯母壽終正寢了，若干年後，我的母親也臨了伯母的境況了，小輩們又重拾了「茶水潑翻在藤椅」的說法，母親心裡當然明白，也受用了她傳授給兒女們的善意。
老人們雖然智商和行為皆返歸幼稚，做人的臉面和尊嚴卻不會降低，為小輩者必須予以尊重。兩年前，我岳父住在康復院，我多次去探視，看到那裡的護工在處理老人們的衛生事宜時每每粗手大腳，大開大闔將老人們的隱私部位暴露於光天化日，有的老人雖不能說話抗議，只會咿咿啞啞亂喊，我卻能從喊叫聲中聽出幾許的悲憤。我會以小輩的名義向當事的護工嚴正指出，你的服務對象如果是你的父母，你也會這樣不顧其尊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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