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一九九五年,錢瑗生病了,咳嗽,腰疼。到後來,她竟起不了床。
她的學生把她送到醫院去的時候,她還故作輕鬆地對楊絳說:「媽媽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
她患的是脊椎癌,進醫院已是晚期。
沒過多久,錢鍾書也病了,住進另一間醫院。
楊絳暗忖:「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盡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錢鍾書在病榻之上,全靠楊絳一人照料。
他當時已不能吃東西,只能靠鼻插管從鼻輸入食物。
楊絳每天給他精心做飯。菜做成糊糊。魚做成粥,把小刺一根根挑出來。
那段時間,錢鍾書住在北京醫院,錢瑗住在西郊的醫院,楊絳兩邊奔跑著,疲於奔命。
錢瑗擔心她去醫院看她太勞累,總是說自己的病已經好很多了,不要她去看她。
楊絳只能經常打電話給女兒,她們在電話裡,聊「甚麼最好吃?」
在病中,錢瑗仍然在堅持寫作。
人生在世,應愛惜光陰。我因住院躺在床上,看著光陰隨著滴滴藥液流走,就想寫點父母如何教我的事:從識字到做人,也算不敢浪費光陰的一點努力。 ——錢瑗
有一天,楊絳去看錢瑗,因為每次打電話,錢瑗都嘻嘻哈哈,她以為女兒的病不會重到那個地步。但是,這一次,看到女兒在病床上連翻身都困難了,她心裡已明白是甚麼一回事,只有傷痛!
錢瑗於一九九六年初已診斷為肺癌轉脊椎癌的末期,她怕父母擔心,說可以治癒的骨結核症,在入醫院後,矢志要在病榻寫一部《我們仨》,但病情惡化。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三日,醫院向家人通報錢瑗病危,楊絳方知真相,忙勸女兒「養病要緊,勿勞神」。
錢瑗只好擱置寫作計劃。《我們仨》只開了個頭,其餘部分由楊絳完成。
從《我們仨》對錢瑗的工作生活的敘述,可以窺見一個當代中國知識分子多舛的人生軌跡——
接踵不斷的政治活動、大小會議之餘,熬更守夜批作業、編講義,常年體力超支;學校離家遠,交通又不便,某一天早上匆匆忙忙趕到學校,要進入教室時,才發現腳下穿的竟是兩隻不一樣的鞋。
因為錢瑗是一個極端有責任心的學者,應付頻繁的政治、社會活動之餘,對教學一刻也沒有鬆懈。
入住醫院以後,她還在病床上修改教學計劃,指導研究生修改論文,忙個不停。
《我們仨》寫到錢鍾書臨終的情景,令人讀後黯然!
楊絳知道女兒病危,對錢鍾書秘而不宣。她照常天天到醫院看望。錢鍾書雖病重,頭腦一直很清楚。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二日,他倏地望著楊絳連聲呼喚「阿圓!阿圓!」
楊絳:「阿圓在醫院裡呢。」
錢鍾書:「叫她回家去。」
楊絳:「回三里河?」
錢鍾書:「那不是她的家。」
楊絳:「回西石槽?」(錢瑗的婆家)
錢鍾書:「西石槽究竟也不是她的家。叫她回到她自己的家裡去。」
楊絳答應為他傳話;錢鍾書就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說楊絳》之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