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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兔。網上圖片
馮 磊
一九八四年,我讀小學四年級。在作文中,我寫道:「兔子有一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有着特別的三瓣嘴。牠渾身雪白,喜歡在田野裡做遊戲。兔子渾身都是寶,牠的肉可以吃,皮可以用來做手套……」多年以後,當我翻看其他孩子的作文,我發現,在圍繞兔子寫一段話這件事上,三十年來,大家的水平差不多。
兔子是大地上的精靈。在春天或者秋冬時節,兔子像一道閃電,迅速地劃過華北平原的大地。在玉米或者花生等作物的深處,兔子建築了自己的王國,並在那裡稱王稱霸。牠們有眾多的天敵,每天還要迴避人類獵槍的突襲。但是,時至今日,牠們仍然沒有從大地上消失。牠們有着極強的生殖能力,有一雙擅長奔跑的腿。憑這兩點,牠們得以保存自己的族類。在早晨或者傍晚,當我走在田間地頭,看炊煙裊裊升上天空,不經意間,就能發現一團黃褐色的影子在原野上移動,並瞬間消逝。我知道,那是大地上勤奮的丈量者在丈量最新的田畝尺寸。
與盛夏不同,秋天是野兔疲於奔命的時節。這時候草長馬肥,正是圍繞野兔展開圍剿與反圍剿的艱難時刻。為了生存,野兔們營造更為複雜的營盤。牠們是天生的地道開掘者,面對人類橛頭、鐵掀、土槍甚至是水灌與煙熏的殘酷手段,兔子們冷靜地設計了幾近完美的地道,展開艱苦而卓絕的「地道戰」。牠們機敏而冷靜,且不缺乏理性。牠們守在地道的深處,安靜地等待着人類以及其它天敵計窮的那一時刻。我無法想像,當一隻兔子發現人類終於邁着沉重的步子返回自己的小窩且一無所獲時,內心會是何等的愉悅!我只是感覺,這種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快樂實在讓人心驚膽寒。
但兔子似乎並非如此。這卑微的族類,在每一個早晨,都會按部就班地從草叢中探出頭來。迎着熹微的日光,牠們晃動長長的耳朵,似乎在計算屬於自己的快樂。我因此覺得,每一隻兔子都是天生的抑鬱症的消除者。牠們偶爾也會搞出一些昏招,在瘋狂奔跑時會一頭撞到樹樁上讓人拾了便宜,並進而成為教科書上的笑料。但是,這種失誤畢竟是極少數的。更多的時候,兔子們在草棵或者玉米地裡安靜地埋伏,看着地頭上大樹邊等着有兔子一頭撞死的傻小子發出哧哧的譏笑。
在我的家鄉,兔子是有靈性的動物。在傳說裡,牠是個艷福不淺的傢伙,一天到晚陪着美女熬煉藥材。牠通體潔白,有如美玉。手裡緊緊握着玉杵,在中藥房裡煉製長生不死的成藥。在我的家鄉,兔子因為尾巴短而被人嘲笑。但同時,牠也是有魔力的生靈。如果孕婦在路上遇到兔子,並且那傢伙直立起身子作揖的話,腹中的胎兒來到世間,沒準就會有一張兔唇的嘴。所以,兔子也並不總是一個讓人喜歡的傢伙。
兔子有自己的活動方式。和狐狸與狼一樣,兔子的行蹤雖然詭秘,卻也有自己獨特的規律。牠喜歡兜圈子,就像蒙古人跑馬圈地一樣,喜歡在平原上劃分自己的勢力範圍。關於這種習性,我們實在無法說得清楚,牠這麼做究竟是一種生存的需要,還是一種虛榮心的表現。
我的一個長輩,喜歡扛着槍打野兔和野雞。他擅長分辨野兔的蹤跡,在秋冬時節,當大地蒙上一層寒冷的霜雪,他扛着家傳的土槍走遍附近的大小村落。在野地裡,他曾經獵獲過不下上千隻兔子。在一九七零到一九八零年代,曾是一個不朽的傳奇。但,這個神槍手,很偶然地終結了自己的圍獵生涯。
那年的深秋,獵人扛起土槍,在地裡進行王者一般的巡遊。他從口袋裡掏出大把的鐵砂子,將其裝進了槍膛。之後,他打開保險,壓上打火用的火藥「炮子」,開始了又一次出獵的行蹤。
那天早晨,在秋後的田野裡,獵人再次瞇縫起眼睛,發現北方的荒野裡有一團黃褐色的影子。職業的習慣唆使他按照直覺開了一槍。槍響以後,他帶着獵狗奔跑了很久,卻發現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癱在地上的老太太。老太太並沒有中槍,她只是被驚嚇了一下。而我們的獵手從此中止了遊獵生涯。他說,任何事情都是有始有終的,自己的屠戮生涯應該就此結束。——這,究竟出於某種神秘力量的暗示,還是獵人與兔子之間的契約?我們不得而知。
半年後,政府號召民間把獵槍上繳起來。我的這位長輩,出人意料地第一個交出了長長的土槍。
這,是關於野兔的又一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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