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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中的史湘雲。 網上圖片
翁秀美
無事翻散曲,被兩首小令吸引,好似山泉撲面,清冽透明無雜質。且看兩位直來直去的少女自書裡走出,將心事堆成字兒一股腦倒出。
一位女孩在呂止庵(仙呂)《醉扶歸》裡嗔道:有意同成就,無意大家休。幾度相思幾度愁。風月虛遙授。你若肯時肯不肯時罷手,休把人空迤逗。小令純口語化,情感卻真切,性情直率的少女,直訴情郎反覆無常,無一絲一毫的忸怩作態。
另一位的幽怨被無名氏(仙呂)《寄生草》記錄下來:有幾句知心話,本待要訴與他。對神前剪下青絲發,背爺娘暗約在湖山下。冷清清濕透凌波襪,恰相逢和我意兒差。不剌,你不來時還我香羅帕。約會未遇,姑娘心生不滿。香羅帕該是定情之物,或許還繡了雙鴛鴦與並蒂蓮,密密針線密密情,這呆子卻不珍惜。想來見着時,對方必是陪了萬分小心,直把少女逗開心才算吧。
這樣心直口快,熱烈真誠的女子實在可喜,不拖泥帶水,不藏着掖着,不虛偽不做作,無羈無絆,無雙臉淚,無九迴腸,自然而然地說出心中所想,表達上爽朗大氣,情感卻不輸細膩深情。
《詩經》中也有類似篇章。《鄭風.山有扶蘇》: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姑娘說,我真倒霉,沒有見到子都這樣的美男子,倒見到了你個瘋癲大傻瓜。女子與愛人賭氣罵他,但即使是罵,也是親暱的俏罵。接下來的《鄭風.褰裳》更好看: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你要是想我就提起衣裳過溱河,你若變心,難道就沒有多情的人想我嗎?你這傻小子真傻啊!隔着文字,在心中百般描摹她薄怒的模樣,是怎樣的乾脆潑辣。兩千五百年前的熱戀相思,吵架拌嘴,現在看來非常真實,就像發生在身邊的平常小事,透着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
評劇《花為媒》中的張五可,是一個敢愛敢恨又大度的女子。王俊卿拒婚時說她「心不靈,手不巧,貌醜無才,身段不苗條」,王俊卿表弟賈俊英於花園內代其相親,張五可借花洩憤罵書生,又對賈一見鍾情,以花為媒定終身。「闖洞房」唱段,五可原本興師問罪,但看李月娥品貌不凡,瞬間從心裡喜愛,「好一個俊俏的女子啊。」從頭到腳誇了一通,「……巧娘生的這位俏丫頭,巧手難描,畫又畫不就,生來的俏,行動風流……猜不透這個好姑娘是幾世修,美天仙還要比她醜,嫦娥見她也害羞,年輕的人愛不夠……」呀!真是可愛極了。
山有千般面貌,水有萬種形容,皆具自然之妙。向來人們心目中的女子形象以溫婉和靜為美,然隨性爽真的女子亦令人欣賞,快人快語,性情本真,接地氣,有煙火氣,像山澗的水,山谷的花,山頂的雲,清新自然,活潑潑的,散發出另一種女兒風韻,令人過目難忘。
說到這樣的女兒,不能不提史湘雲,為人「英豪闊大寬宏量」,一向風風火火,一出場便「大說大笑」的,她不拘小節,愛憎分明。林姑娘的小性兒人皆避之,寶玉更是百倍呵護,惟有她敢譏笑打趣,想到甚麼說甚麼,之後才知道衝撞得罪了人,也會賭氣拾起包袱就走,說些看別人的眼睛鼻子甚麼意思的話。大觀園裡她不是長住者,有時與黛玉同宿有時歇在寶釵那邊,她是園子裡的清風,風過處,處處生機。
雪天烤鹿肉一節寫活了湘雲,一邊吃一邊說若不是這鹿肉,今兒斷不能做詩。又招呼寶琴,傻子,過來嘗嘗。又譏笑黛玉她們假清高最可厭,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口無遮攔,心無城府,詩才卻不遜釵黛,果然,即景爭聯,她的詩句最多,看她笑寶玉「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擱了我」時,尤為有趣,歡鬧場景令書外人沉醉不已。嘆曹公妙筆,筆下生花,於花之千姿百態裡,開出這樣一位亦俗亦雅、嬌憨淘氣、帶有煙火氣息的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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