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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剎海的街頭小吃。作者提供圖片
陶 然
九月最後一日,我留連在古都北京。從徐州搭動車到達時,是中午時分,也並沒有感覺到甚麼。隨便在南站找了一家麵食館果腹,那年輕女服務員一眼看穿我們是外地人,招呼之外,還介紹路線,讓人如沐春風。但到了傍晚,涼意漸濃,這才是我曾經生活過十三年半的北京深秋天氣呀!
忽然想起,搭動車時,座位居然給分隔,L只好向隔着走道的一位中年男士商量,能否調個座位?那人頭也不抬,搖頭說不。我說算了吧,由他去吧!但心裡不明白,那人是單獨出門,換座位他一點損失也沒有,那位置其實更好。但也許他堅決不換,是因為認定內裡有乾坤?人各有想法,勉強沒意思;何況此種事情也根本無法強求。
住在機場附近,以便次晨搭航機南歸,這一帶沒甚麼景點,本想也就算了,不料L卻說,到「798」呀!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這民間藝術村,前幾年去過,那是在夏日白天,這次是秋天夜晚,情景應該不同。記得那次人流不少,我們轉來轉去,幾乎轉不出來了!但這次卻不見人多,走在村子大街上,只碰見三三兩兩的人,經過酒吧或餐館,客人也不多。
我們在一處推着車輪賣煨蕃薯的小販前停下,那種香氣讓我回想起在澳門粗菜館晚餐的那晚了。坐在路旁的石凳上,暗影中有一檔賣麵的車子,一個中年女人在旁邊站着,縮着肩膀,雙手互插進袖子裡,來回在附近走動。看來生意寥落,有幾個年輕人路過,停也不停,只有那手推車的燈火,在夜風中閃閃爍爍。我們看得有些不忍,只好低頭逕自吃那塊香噴噴的蕃薯。在微涼的露天天氣裡,這蕃薯竟溫暖了我們的心。當然,如果是在室內,又會是另一種情景,我回到什剎海荷花市場,那晚我們坐在百年老店「同和居」靠窗的二樓,燈火下,對面「荷花市場碼頭」幾個大字在望,有幾個人在附近徘徊,他們是不是想要去划船,過兩人世界去?大概是因為秋水寒了,湖面上盪舟的只有零星三兩隻船。我記得那個夏夜來這裡,小舟點點,燈火搖曳,明明暗暗,湖中盡是雙雙對對的人影呀!回首一看桌上,本來夢想再嚐北京填鴨,但一個聲音響起,吃得完嗎?還是老老實實吃炸醬麵、醃黃瓜算了!我忽然又想起剛進荷花市場時,那高高的牌樓上,寫着「荷花市場」四個大字,一看就是「啟功體」,我們老師啟功的手筆,耳畔響起他頑童似的笑聲,但他卻已經在另外的世界了!
其實,那晚在附近胡同亂轉,大概方向不對,找半天也沒找到所說的飯館聚集地,正待退卻,抬頭猛然看到一間「新疆飯店」,門面小,燈光下,只有一個中年男人在吃水餃伴啤酒自斟自酌,看上去寂寞而又自得。肚子有點餓了,坐下,要了一盤水餃。那個體戶老闆是維族青年,正在角落跟人通電話,那漢語講得平鋪直敘,就像以前我們上大學時的買買提說的那樣。我當然聽得明白,甚至有點懷舊的親切感。說完了,他轉過頭來,笑了一笑。我結完賬,他也把舖頭留給他的拍檔,竟自推門出去,匆匆消失在茫茫暗夜裡。
那天,L去魯迅博物館,我到北師大與老同學聚會,豐盛菜式之外,少不免有為我特意準備的壽麵。Z送我一幅字,只大大的一個「壽」。據說此名書法家的字價值萬元,我不懂市面行情,但卻很感激老同學的眷眷情誼。
回到「798」,夜已漸漸傾斜,畫廊看盡,又去觀賞攝影展,廣場上有一兩個人在徘徊,寂寞無邊。不如晚飯去?
晚飯就在藝術村的「可以興」飯館進餐,餐廳客人不多,好像冷落,有好幾個年輕男女服務員,閒極無聊,便圍着電視機看直播節目,聽那又唱又跳的,大約是歌唱比賽。某人勝出,他們便站起身來,大聲歡呼,投入的情景,好像優勝者是他們自己一樣。我揚了揚手,好一會,才見其中一個女侍者走過來寫單。酸辣魚、白菜,又是燕京啤酒,今夜不醉無歸?
想要問他們,老闆寬容嗎?但見他們青春的笑臉,不忍開口。大家開心就好。
秋夜京城的「798」,酒吧靜靜,前面有一個中年男人在擴音器前唱《Only you》,渾厚的嗓音,加上閉眼輕輕搖晃的身體,面部表情極為豐富,根本不理外界反應,顯得十分自我陶醉。那歌聲在夜色中飄蕩,忽然我感到有一絲蒼涼味道。但他不說話,只是對着夜空高唱,好像把一腔心事都交付寂寞大地。
我看着前面匆匆走過的少女背影,跟着到大街去截的士,京城秋夜,實在已經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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