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老井。 網上圖片
卞允斗
我家位於黃河北二十公里處,是濟陽縣的西南邊陲。這裡屬於黃河沖積平原,村周圍的土地高窪不平,土壤除了沙質就是鹽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每到春夏之交,滿地裡泛着鹽鹼,白乎乎一片,村民們把鹼土收起來淋鹽,這種鹽苦澀難食,只好醃蘿蔔鹹菜用了。
據家譜記載,先人是在明朝洪武年間從棗強縣遷移而來,繁衍生息才有了後人。村子只有不足百戶人家,人們祖祖輩輩靠吃鹹水生活,可以說,我是喝鹹水長大的人。童年時候,老人們曾埋怨祖先不會選址,不該在鹹水窩裡安家。
我剛記事的時候,村民就在村子南側水灣邊一口古井裡淘水喝,那口井裡的水鹹的很。若是過路的行人,村民們熱情地說「請喝水」,來者說「我不渴」,村民們逗趣地說「不渴?喝喝你就渴了」。這段笑話足以說明水裡的含鹽度了,別說人了,就是大牲畜也不樂意喝古井裡的水。
我父親回憶說,1956年春天,村民們又在村外打了一口土井,這口井裡的水比村裡古井裡的水質好點,村民們稱為「半口」,意思是「鹹不鹹,淡不淡」,將就着能喝。儘管是「半口水」,燒開的水倒在桌子上晾乾以後,桌子上會留下白印子,就這樣很長一段時間內,「半口水」是近300口人的保命水。
村頭老井也有枯水期,乾旱年景井底可見,村民們只好下井清淤。井下清淤俗稱為「掏井」,村民們在井台上安裝轆轤,兩名青壯年身披雨衣下到井底,用短把鐵掀挖出淤泥放置在容器裡,上面的人們手搖轆轤把淤泥提升上來。經過大半天的勞作,枯井清理好了,水流從泉眼往外流動,儘管沒有盛水期那樣豐沛,好歹能保住村裡的人畜用水。
缺水的日子太難熬了,一旦遇到井水不能滿足需要,村民們就到五里地以外的鄰村「挑水」。天氣的乾旱不光虐待一個村莊,鄰村井裡的水也不豐富,好歹比本村多一點點。鄰村「借水」的滋味也不好受,在井台上先等本村人挑水,若遇到人多,只能耐心等待。有時還遭別人的白眼,偶爾會遇到喝斥。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連綿不斷的雨水把水井灌滿,雨水帶着泥土傾瀉到井裡,站在井台上一哈腰就能把水筲灌滿,比過去用井繩或擔杖提水方便了許多。雨水的沖淡,井裡的水質好喝多了,喝起來還算爽口,村民們雖然填不飽肚子,但是水夠喝的,還能賺個水飽。
自然災害後,田地裡的積水下去了,老井也恢復了水位,悲哀的是井被填埋了半截,半井筒子淤泥亟需掏出。村民們七手八腳下井清淤,淤泥中混進了許多雜物,挖起來非常困難,這些困難在勤勞樸實的莊戶人家面前都迎刃而解了。只是有一件事大家很撓頭,雨水入井的時候,青磚砌起來的井壁出現了坍塌,井筒子也改變了往日的模樣。生產隊裡沒有錢買磚,村民就東拼西湊,總算把老井修復起來了,繼續為村民提供「半口水」。
一口井難以保障大家的用水,德高望重的老農提議再打一口井,村民們都積極響應。村幹部帶着村民在村周圍挖了好幾個土坑,都是因為水量不夠而廢止。後來興起了小壓水井,在平地上用專用鐵棍戳下十多米,插進塑料管子,安上自製壓水機,抽空地下泥土,就形成了一眼小井。專業打井隊一通忙活,可是費力不小,村裡的地質條件無法實現打井的願望。
隨着「農業學大寨」運動的推進,人民公社大搞農田基本建設,村子北面農網大溝的開挖,引來了黃河水。在大溝的南側有一眼廢棄土井,村民們在田地裡勞作的時候,偶爾發現了井裡清水粼粼,用容器打上來品嚐甘甜可口。村民納悶,往日的鹹水咋會變甜了呢?孰知,溝裡滲出的黃河水把鹹水壓下去了。村民如獲至寶,奔走相告有了「甜水」,紛紛到三公里之外的井台上挑水,相比之下,村口那眼老井裡的水也就有了「懶水」的名字。
「甜水井」離村子遠點,挑水時在盛滿水的水筲裡放一塊布,意思是不讓水濺出筲外。一口土井水量少得可憐,村民們若是去晚了,只能等待湧出來的水能沒了筲,不然的話只能刮到泥湯子了。村民們還是有自覺性的,每戶每天只能挑兩桶「甜水」,做飯喝茶時飲用,刷鍋洗碗餵牲畜還得靠老井裡的「懶水」。
上世紀末,孫耿鎮駐地用上了自來水,村裡集資從四公里之外引來了自來水,清水流進了農戶的水缸。當村民們家裡的自來水噴湧時,無不歡呼雀躍,從此,人們告別了祖祖輩輩引用的鹹水。
如今,村頭那口老井已經退役,可是靠它養育起來的人們依舊愛護着它,熱心的人們把井台墊高,以防雨水倒灌。每逢大年初一下午,人們都到那口老井旁焚紙燒香,給「井王爺」一點零花錢,也報答一下老井的恩惠。
社會在發展,人類在進步,銘記曾經給人們惠澤的老井,也是對一個時代的惦記。我雖然離開老家多年,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養育我的老井,回老家時,偶爾到老井邊探頭欣賞一番。但凡喝過老井裡鹹水的人都會有同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鹹水雖鹹,生活也曾經酸楚苦澀,後來的日子還是蠻幸福的。但願村頭那口老井長在,為後人留下歷史的印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