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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兔。 網上圖片
袁 星
單位離家只有幾十里,不上班時,我總想回家看看。單位所在地附近,沒有山也不見嶺,向周圍直去七八里,雖然也都是村落和田地,卻淨是些舒緩的平原地。我是從山區長大的,心裡滿滿裝着的,始終是那些山那些嶺還有那些梯田。
老家的鄉親們,一直靠種地為生。這些年,種地瓜、花生、黃豆、綠豆的少了,小麥已幾乎不再耕種,主要以栽種水果為主。我們這裡的山上,有很多野兔。從春天莊稼栽種到地裡開始,野兔就到處搞破壞。青草少的時候,莊稼更成了牠們的主食。
黃豆、綠豆和地瓜秧,都是野兔的美食。剛發芽長葉,牠們就到處啃食,絕不分哪些莊稼是張三家還是李四家的。等到地瓜結瓜,即使地瓜還很小,野兔也不放過,又偷偷摸摸扒土吃地瓜。地瓜籐蔓底下,那些半個半個的地瓜,大部分都是野兔所為。
十幾二十年前,我們村三大爺家還有一桿洋炮。他經常扛着那桿槍到山上打獵。野兔是最好的獵物,也是他獵殺最多的野味。他那桿洋炮,我見過很多次。炮筒子是一根大約一米半長的筆直鋼管,直徑一厘米左右。打獵前,先在洋炮裡面裝上一定量的黑火藥,然後再填進一些米粒大小的鐵砂子。鋼管的後部,連通着一個能放「炮子」的孔槽。把炮子放到孔槽內,扣動槍栓,一個鳥頭樣的東西突然砸下來,將炮子砸響,引燃炮筒子裡的那些黑火藥,火藥燃燒產生巨大衝擊力,把砂子推出,射向瞄準的獵物。三大爺的槍法,應該是很準的。用槍經驗,也應該是非常豐富的。可是,那種簡易洋炮的安全性,很難有保障。三大爺去野外打獵的時候,就多次被槍筒子後面意外噴出來的火藥燒傷。從槍筒子後面撲出來的火藥,在燃燒的短短一瞬間,便能把一張老臉燻黑。
三大爺去世前,他那桿洋炮被當地政府沒收了。又由於有病在身,三大爺就不怎麼打獵了。他去世之後,村裡再沒人有過打獵經驗,又沒有打獵的獵槍,打獵的行當,在我們村基本上算是消失了。
這幾年,我休息時回家的次數多了,可惜沒有獵槍,又不懂野兔的活動路徑,捉野兔的想法,一直沒能實現。有時心血來潮,一個人邊玩邊到山野裡逛上一圈,連個野兔影子還沒見着,就遊蕩着走回來。
老家的山上,一定有不少野兔活動。平時給果樹澆水、噴灑農藥和採摘水果時,經常遇到牠們排泄的一堆堆糞便。偶爾還能見到一兩隻兔子,在離我們幾米、十幾米的地方出現,不緊不慢蹦躂遠去。這時的野兔,是相當傲慢的。牠知道附近這些人沒有捕殺工具,無法捕捉到牠們,根本不把我們當回事。
沒有獵槍,捕捉野兔照樣有辦法,只是難度稍大。經常和野兔打交道的人,至少還有四種捕殺方法。晚上,他們拿着高亮度的探照燈,到野外尋找野兔。一旦發現野兔,他們就用燈束照射野兔,放出獵狗去咬。在強光的照射下,野兔一時看不清逃路,很容易會被獵狗捕獲。聽說還有一種方法,是用一種高壓鐵絲去電擊野兔。這種方法比較危險,使用需要一定技巧,還要有專業設備,當地人沒人用過。據說外地來捉野兔的那些人中,有用過的。他們在野兔經常出沒的地方架上鐵絲線,鐵絲必須離開地面一定距離,不能接觸任何草木,接觸草木通電後容易起火燃燒。把鐵絲扯出幾公里遠,等到天黑確定附近沒有行人經過了,就將線路通上高壓電。由於線路架設的高度,恰好是野兔能接觸到的高度,當野兔外出覓食一不小心觸到時,立即就會斃命。相較於電擊,用毒藥毒也算一種。在野兔可能出沒的地方,投放些地瓜塊、鮮蘋果乾或鮮胡蘿蔔段,在這些東西上抹上毒性強但易水溶失效的藥物,等毒死野兔帶回家,保證浸泡消毒後照樣能食用。還有一種方法,需要對野兔的行動路徑相當熟悉才起作用。這種方法,使用的工具特別普通,只是一些表面光滑的細鐵絲。把細鐵絲挽成一個比成人拳頭略大一些的活結,佈設到野兔經常活動的路徑上,一個不行,可佈設多個,再將活結的另一頭固定在一塊石頭或牢靠的植株上。野兔從此經過時,一頭撞進活結中,牠的脖子就會被活結牢牢套住,無法逃脫。
對沒有專業設備、獵槍、探照燈和毒藥的鄉親們來說,用鐵絲套去套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但這種方法的難度,在於野兔路徑的準確判斷上。
我那位三大爺的小兒子,或許是遺傳了三大爺善於打獵的基因,在野兔活動路徑的判斷上,遠比我們村的其他人高明。前年春節前下了場大雪,他套了三隻野兔。馬年春節過後,立春沒幾天,我們這裡又接連下了兩場大雪,積雪達十餘厘米深。他和我說好,如果能捉到野兔就給我打電話,請我去他家吃兔肉、喝白酒。
前年那場大雪過後,我和他去山上查看過。大雪過後第三天,梯田裡積雪沒腳,有些田地裡密密麻麻佈滿野兔的蹄印。我跟他閒逛,他和我聊起如何判斷那些蹄印。那些一堆三個的腳印,是野兔悠閒覓食時留下的。前面兩隻小蹄印,是兩隻前爪踩出的。後面那個相對大些的印跡,其實是兩個後爪並在一起蹲出的蹄印。野兔在覓食時,兩隻前爪一起向前探出,兩隻後抓同時跟進,並且隨即蹲住。這樣一跳一蹲、一跳一蹲,就產生了一堆三個蹄印的效果,且距離較近。野兔狂奔起來,印在雪上的蹄印就是成雙或單個出現的了。我問他是如何判斷野兔前進方向的。他指着一處印記告訴我,野兔的蹄印,有一個顯著特徵。野兔前進時有個向後的蹬力,這種蹬力會留下一個向後推出的印跡,像個小尾巴。至於如何判斷蹄印的新舊,則要根據下雪的早晚、溫度的高低、積雪表面的硬度和多種蹄印的相互對比,進行綜合分析了。
大雪過後,野兔每次出來覓食,都盡量挑選沒雪的地方走。為了迷惑人,還故意來回踩踏牠經過地方的積雪,給人造成亂七八糟無從下手的印象。但是,說牠們聰明,牠們是真聰明;說牠們傻,牠們又是真傻。正因為牠們太「聰明」了,所以更容易捕捉。當野兔從一個地方逃跑後,如果尾隨牠踩出的蹄印去追捕,累死也追不上。有經驗的人,會在牠經過地方的最狹窄處,布設上幾個鐵絲套,找個地方吸根煙慢慢等牠主動上門。他說似乎所有野兔都懂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用不了多長時間,不管後面有沒有人追,牠們都會風風火火地原路返回。
前年冬天,一場大雪過後,三大爺的小兒子捉回三隻野兔。今年春天,接連兩場大雪過後,積雪沒腳深,他又查着蹄印套了三隻野兔。野兔脂肪極少,花生油炒燉出來的兔肉和濁湯都是黑色的,有股兒淡淡的土香味。我們兩家人圍坐在一起,守着木炭爐子,吃着火鍋,品着白酒,聊着聊着,春天就暖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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