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冀平
按照小波短信中的指示，下了直通車，落兩層扶手梯，已見到身着大紅風衣的小波笑盈盈站在梯口，她和弟弟來接我們。姚先生將汽車開出廣州市區不遠，來到小波一早告訴我的「哈維博物館餐廳」，一直以為是那種設在博物館裡的快餐廳，進去才知道截然不同，大有驚喜。《海南城》樓上的幾間房，擺設中西相交，有沙發，小點的叫「小波沙發」，寬些的是「哈維沙發」，十分舒服適體。明式官帽椅，古董大櫃鏡台，古老中藥舖的藥櫃裝着洋酒，那張可以坐十個人的餐桌，枱面竟是廣東西關大屋的一扇門板，門環銅鎖依在，牆上是哈維的印象派油畫「小波花園」，那麼諧調，那麼得體，那麼特別。小波隨手把一個放得好好的立式枱燈移了一點，告訴服務生，這樣光線才剛好，就像我聽到演員講錯我的台詞中的一個字，都想去糾正一樣，要的是有要求。原本寒冬一月是做好準備吃西式冷餐的，竟在滿是中西文化古今相映的氛圍中，享用了一頓豐美的廣東粵菜。
車繼續開，來到村舍間的一棟樓，是那種最難看的鄉鎮粗笨「火柴盒」樓，應該是建來做鄉公所和倉庫的，我詫異國際級的設計師竟然住在這種地方？二十年前，他們決定在中國定居，按照規定，外國人只能住在家裡和酒店，但他們要做的事，這兩種地方是沒辦法做的，好在規定裡沒說不能住倉庫，他們就在這裡租下倉庫，改造成「可以居住的博物館」。打開鐵門，已見春色滿園。一樹紫玉蘭剛開，花間樹下，是哈維設計的磚石花廊，每一處都有心思，連坐椅都張張不同。打開鐵門鎖，進入修復工廠，尚在年假中，沒有工人上班，堆滿獨輪車、舊門楣、舊窗欞、舊箱櫃，石底座，斷壁殘垣神奇地變化成擺設、裝飾、藝術品，舊柱底座變成坐墩，破木桶變成雜誌架，鳥籠變成信箱，鐵鏟變成擺件......需要多少創意、心機和感應。再上兩層樓，看到他們修復的收藏，我驚呆了。天特別冷，陰涼倉庫中只有六度，我的心被驚喜和震撼燒得火熱。眼前那些皇煌美物，是哈維小波走遍鄉村收來的破爛，收來時破舊不堪，貼着報紙，沾着家禽糞便。我最有興趣的是那些古老戲箱，上面畫着「鐵弓緣」、「回荊州」，人物生動，戲服道具精美，彷彿聽到鑼鼓絲絃。
坐在他們舒適高雅卻不大的家中，每樣傢具物品都可以講出故事。他們生活簡單，電視也沒有，他們把全部精力投入搶救中國古文化，靠設計費來維持這份只付出不回賺的家當。
回港直通車上，我依舊沉浸在滿溢的回味中，我愛寫舊事新知，正如同他們所做的。他們歡迎我再去細看細品，我也真想去聽那些物件講述塵封了成百上千年的過往。此刻才明白，向他們講述《甲子園》時，我說「要寫一棟會說話的房子」，他們為什麼那麼激動，佛理說，物有見聞覺知，聲香色味，因為理念，我們相遇相知，互相懂得。曾幾何時，全中國人都會背的「老三篇」中有一句話，「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那位醫生是來救人，哈維是來救物，同樣了不起，因為物件有生命，像人一樣需要救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