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江鵬
列車一路飛馳,兩側的樹木農田一波又一波的從車窗外湧過。一座座村莊,一條條河流,還有那暮歸的牛羊,屋宇間嫋嫋浮動着的炊煙,從旅人凝視的眸子中漸近又漸遠。對於還鄉的遊子,沒有什麼比得上這歸途中的時光還要難熬了!
車窗外的村莊,熟悉又陌生。然而,卻不是夢中的故園。隨着列車的走走停停,一個個陌生的地名被逐漸丟在了身後,太穀、臨汾、侯馬、永濟、風陵渡等等。而這,意味着離故鄉也愈來愈近。終於,寬闊無垠的黃河橫在了眼前。列車也開始減低了速度,緩緩地行駛在這座橫貫秦晉的黃河大橋上。而車廂裡的人群,也被眼前這滔滔河水,牽去了心思。在嘈雜的車廂裏,有多少望歸的秦人啊!
河的對岸,便是有陝西東大門之稱的潼關縣。當年襟帶河山、扼守着漢唐帝都的漫漫雄關,如今,只能在殘破如廢墟的城牆遺址上,望着巍巍高山,滔滔河水,想像着昔日的繁華與榮耀,想像着塵封在史冊裡的漢唐雄風了。然而今天,歷史卻賦予了它新的意義。潼關,已然成了漂泊異地的三秦兒女還鄉時的第一站。在他們心目中,一入潼關,便已是半隻腳踏進了家門。
對於一路上思歸的旅人而言,當八百里秦川的一草一木湧現在眼前時,心情頓時變得舒朗了起來。一路的車程,早已經看倦了晉東南的無盡大山。儘管距離自己的故鄉--那座關中小縣城,還有幾站路程。但心境終究不同於之前了。畢竟,過了黃河,便是「老陝」的地盤了。
每到一站,在熙熙攘攘的月台旁,那些熟悉的鄉音猶如田野間淡淡的花香般沁人心脾,心中充滿了興奮與欣喜。歲歲年年,客居他鄉,耳畔早已經聽倦了標準而僵硬的普通話。一旦聽到了這帶着濃厚鄉土味的秦音,心中又豈止是難以名狀的激動。同時,竟也略帶一絲緊張。從前讀唐詩,碰到「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句子,心中十分不解,總以為都離家那麼近了,怎麼會心生怯意呢?然而,真到了這麼一天,當自己以一個客子的身份,回到了故土。腦海中卻不住的浮現着這句詩。那種微妙的心情交織在一起,的的確確非一個「怯」字不能形容了。古人的造句之工,摹情之切,的確是臻於至境了。句句動人心扉,這或許也是唐詩的傳承歷經千載不衰的緣由了吧!
是啊,流落他鄉幾多年,再次重返故土,夢裡的家園,夢裡的河山,還是從前記憶裡的那番模樣嗎?父輩們揮灑過汗水的黃土地,熟悉而曲折的鄉間小路,樹蔭遮蔽下的泥坯老宅,屋前屋後東奔西跑的雞犬,看得到漫天星星的夜晚。這一切的一切,是否還是一如從前?或許,僅僅是存活在天涯遊子的舊夢裡。對於望歸的遊子,各色複雜的情感交織在心頭,彷彿既是歸人,又如同過客。因而,隨着自己距離故鄉愈來愈近,那種情愫非「怯」字不足以形容了。
難怪千載而下,無數還鄉的遊子,在讀到「近鄉情更怯」的古老詩句時,那種難以名狀的心旌搖曳了。寫到此處,突然想起了近人的一句詩,「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只是,不是歸人,怎會懂得那飽含情愫的一個「怯」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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