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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 網上圖片
鍾 倩
周末的傍晚，從外面回來，在小區裡遇見一位老先生用輪椅推着老伴，老伴懷裡抱着一大束百合花，另一隻手拎着幾個大包子，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買的百合。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我由衷的羨慕，忍不住流連起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大概如此吧。
我愛百合花。在所有的花中，除了櫻花和榴花，我對百合最為傾心。
親戚在郊區蓋有一座別墅，那年夏天，我去那裡避暑。我們經常起個大早去爬山，山不算高，風景怡人，隨處可見各種野花，星星點點的。有一次，在山後面的果園外面，意外發現一叢開得正好的白百合，我一陣驚喜。是果園主人隨手種下的嗎？還是山野間哪隻鳥兒牽來的種子而長成的？涼風襲來，百合花散發出淡淡的香氣，旖旎着我的鼻息，芬芳着我的心靈。
我蹲下身來伸手摘了幾朵，花朵上沁着晶瑩剔透的露珠，把花放到掌心，花瓣輕輕柔柔，我的心也跟着溫軟起來。親戚挑一朵給我別在馬尾辮上，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待嫁的新娘。
乍然相見的驚喜，是值得一生珍視的緣分，與人、與花，同樣的道理。作家張曉風也有過這樣的邂逅，本來是去海邊撿貝殼，卻意外看見百合花。「海邊有一座小巖岬，我們爬上去，希望可以看得更遠，不料石縫裡竟冷不防地冒出一絲百合花來，白噴噴的」，海邊的百合，幾多浪漫，幾多神秘，使人回味無窮。
百合花象徵着純潔的愛情，《雅歌》中有句詩，「我是沙倫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起初我不明白，因為一說起愛情，會不自覺的想到玫瑰花，後來，經歷過情感的沉浮，飽嘗過愛情的傷痛，我頓悟到，百合能夠恆久。玫瑰氣場太大，使人不顧一切，為愛情赴湯蹈火，而百合，不亢不卑的綻放，始終如一的素色，即便是黃百合、紅百合，我也認為是素色的：因為，這是一種內美。
「內美」出自《楚辭．離騷》中的詩句，「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是說內在的品質能夠吸引人。百合的內美，是乾淨、純真、克制、清靜，擁有抵禦外在誘惑的定力，和與生俱來的高貴。
在城市裡，見到的百合花常常是經過修飾的，無論是公園裡的，還是花店裡的，沒有了天然的潤飾，百合的美有幾分遜色。有一次，在公園門口的早市上，我碰到一位進城賣菜的老伯，他用三輪車拉了好多菜，順便帶來一些百合，青枝曳長，含苞欲放。百合花都是修剪成枝的，趕早的市民，都過來圍觀，捎上幾枝回家，不貴，很值。一手拎着熱騰騰的油條和豆汁，一手拿着幾枝百合，或者菜籃子裡斜插着百合，這樣的生活簡直活色生香啊！
歲月靜好，喜氣安穩。百合最懂得。
我不禁想起愛百合的日本作家──德富蘆花。他最愛山百合和白百合，他對百合的摯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對於一個不事農桑的人來說，買花錢就是我活命的錢。」他把百合當成密友，「白天作為案旁密友，夜裡拿到中庭，任憑星月照耀，夜露洗滌」；他對百合沉思，將百合化為高潔的仙女，「清香薰德，永葆潔白。雖在荒草離離的浮世，而不雜於浮世。它富有的清秀面影，不正是山百合的精神所在嗎？」
讀着這樣的句子，我心裡微微發熱：愛百合的人內心瀰漫着一種清貴的氣質，是對尖銳世界的隔離，也是淡然樸實的態度。
另一位日本作家夏目漱石，也對百合愛不釋手。他在寺裡修養時，正值百合盛開，遺憾的是，他生病不能前往觀賞，只能扶着想像的雲梯徜徉，「潔白的百合花漫無邊際地綻放，綿延不絕，看上去就跟星羅棋布的圍棋子似的，微微掩映在綠叢深處，鬱積起濃濃的花香，花葉密匝得透不過氣來，不時等待着風的撫弄。」在他眼中，百合是精神的支柱啊！
「芳蘭移取遍中林，餘地何妨種玉簪，更乞兩叢香百合，老翁七十尚童心」，宋代詩人陸游晚年的時候，在窗下種過百合，他稚拙的態度令人仰慕，而我，多麼想等自己老了，能有一個小院子，種上一院子的百合花，每天在飯桌上都能看到沾着露珠的百合，點綴我的生活。
這樣的願景不是人人都可以實現，但是，在心田上種一株百合，我們完全能夠做到。讓心靈擁有百合的香氣，素色，堅定，內省；保持一種自覺而清醒的狀態，不隨波，不抱怨，不氣餒，不憂慮。像《馬太福音》中的經文，「何必為衣裳憂慮呢？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
很多時候，人是不如一朵百合花的。我們應保持謙卑。在今天，百合的內美，可視為精神滋養，提醒人們回歸到本真。
相比之下，山中的百合最有味道，最撩人心房。
我所居住的城市，南部山區有個紅葉谷，每年夏天都舉辦百合節。這裡引進很多品種的百合，嬌妍欲滴，姿態各異，令人應接不暇。遠處群山環抱，蒼翠點燃，近處的百合花叢，恍若置身五彩繽紛的童話世界，朦朦朧朧，如夢如幻，陶然心醉。
金黃色的百合，端莊大方，有種華貴的範兒；紅色的百合，可愛得有點不像話，讓人心生暗戀；橙紅色的百花熱情四射，像是跳桑巴舞的少女，很是搶鏡頭，好多遊客嚓嚓地按快門，不時地變換姿態，以定格最美的瞬間。而那些白色的百合，不疾不徐，清馨活潑，好像經歷過大悲大喜的超脫，定睛細細的看，她們還有些低眉，和着微風，挽着金陽，低低的吟唱着甚麼，有種「風定素花靜靜開」的氣度。越是不動聲色，越是讓人心裡歡喜。
靜靜地傾聽，山間泉水叮咚，彈到心坎兒上，掀起一圈圈清爽的漣漪，渾身舒暢，釋放出所有的煩憂。
我站在花叢中，一陣大風吹過，頭髮吹得一片凌亂，而百合們手拉着手隨風起舞，香氣驀地變濃，我有種說不出的幸福。
我把這個谷稱為「無憂谷」──在山野裡見到這麼一群百合仙子，難道不是人生最大的快活嗎？快活裡有美，有愛，有真。那種美，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寫意，是去掉燥氣才能發現的感動，也是生命的綠色舒展：跳出狹隘的功利陷阱，融入寬闊的高遠境地。我發現，自己是那麼的卑微和渺小。
在這裡，經常邂逅前來拍攝婚紗照的情侶們。新娘身披白色婚紗，漫步在百合園裡，時而和新郎牽手拍照，時而閉目陶醉其中，時而俯身細嗅百合，好像虔誠的祈禱，讓山谷的百合一起見證他們的愛情。是啊，百合花的話語正是純潔、高貴，寓意「百年好合、百事合意。」
我慢慢懂得，人們愛百合，其實也是愛自己，讓自己始終保持一種精神強度，永遠不會失去自我，克制慾望，活得輕盈，永葆純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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