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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蕉。網上圖片
文:春江水
夕陽寫在十月的黃昏,竟然如此淒迷,放眼盡是蕭條、零落,一種不可名狀的孤寂從心裡流出。走過那段青石板路,有一小塊空地,不知誰種了些花草,還有八塊石凳,清靜,悠然,倒不失為一個小憩的好地方。
我坐在石凳上攤開書,卻發現對面靜靜地坐着一位老人,他和所有的老人一樣,白髮如霜,一臉飽經滄桑的皺紋,一件灰藍色的中山服,雙手扶在枴杖上,一雙渾黃的眼注視着牆角的一株美人蕉。他的目光那樣溫柔,和濃醇的黃昏一樣。在這個時節,這株美人蕉還開有花,實在難得,雖然只有一朵挑在細長的花莖上。這也許是深秋的最後一株嫣紅。老人靜靜地露出安詳的微笑,也許他看到了-盛夏時節,這裡一叢豐茂、黛紫色的葉子厚實肥大,開滿了驕艷若霞的花,在那一蓬紫色的煙霧中,舉出一串燃燒的火炬,周圍沒有一株花能和它匹比。不過現在片片香魂凋盡,只留下一朵,單映着長滿青翠綠苔的牆和一排竹籬笆,在微微的風中搖曳,如寫在清曠的秋中一首清新的小詩。
老人靜靜地坐着看了一下午的花,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老人走到花下,拾起幾片昨日凋零的花片,蹣跚的身影消失在深幽的胡同裡。我想,老人也許將幾片殘花放進一本無字的書裡,讓一縷餘香陪伴一個個過時陳舊的故事。第二天下午,不知為什麼,又想起了那位老人,好奇心驅使我又來到那塊清靜地方。老人仍和昨天一樣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花。過了一夜,花似乎憔悴多了,地上落下幾片如血的嫣紅,花莖上,昨天的花骨朵已經綻放了,開在凜冽的風中,似乎沒有昨天那朵艷。意外地發現旁邊的菊花今天開了第一朵,在逼人的秋寒中仰着張潔白可人的小臉。落暮時分,老人拾起花片消失在一片淡淡的暮霧裡。
以後,我和老人總保持一定的默契,他靜靜地看觀花的老人,誰也不打擾誰。這就是今年秋天我唯一的風景。有天上午,我從空地過,剛好有一對青年男女走了過來,從親熱的程度看,肯定是一對戀人。走到美人蕉旁,小伙子順手摘下那朵美人蕉遞給姑娘,姑娘頭一扭:「哼!又不是玫瑰。」小伙子一笑,順手扔在地上,他們有說有笑地走了。我厭惡地瞪着他們的背影,拾起那枝花,輕輕拂去花瓣上的灰塵。我想應該在這裡插上一個木牌,寫上:不准損壞花草。
我將花帶回家中,插在一隻有水的瓶子裡。下午,我發現這花還沒有枯萎,就帶上它來到每天必須去的地方,發現老人正呆呆地站在美人蕉前,望着花莖上流出血色液體,一臉的惋惜。我走過去,將花遞給他,他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接過花回到了石凳上。菊花開了不少,很香,飄逸在微風中。一天比一天冷,美人蕉的葉子全枯死了。我忘卻了最後的那株嫣紅是哪天凋零的,只剩下發黑的花莖上,還有最後一粒花蕾。我想它可能把一縷殘香留給嚴寒的大地了。老人還是每天來看花,從沒間斷過,看一株死亡的花,等待一粒夭折的落蕾。倒是旁邊的菊花白了一片,如雪。老人總在落日時,走進深幽的胡同。看見風中的花和老人愈加佝僂的身子,我心中湧出一片傷感。
十一月的最後一夜,四周漆黑,風像一隻飢渴的野獸,發出一陣陣低吼,打得窗欞啪啪直響。樹條在風中發出呼呼的聲音,我心緒雜亂,很晚才入睡。清晨,好冷好冷。昨天下了今年第一次霜。猛然我的心被什麼牽扯了一下,我趕快跑出院子來到那塊空地,那株美人蕉終於抵不過嚴冬的襲擊,倒下了。死一般沉靜的黑色,旁邊的菊花慘白地落了一地。我意外地發現,那粒花蕾不見了,花旁有兩行疏疏的腳印......從此,老人再也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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