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繼剛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在四川的一個小鎮上過年。那是我第一次遠離父母,在老家的小舅舅家過年。
那是個山青水秀的小鎮,坐落在青依江畔的中游。秀美而又落差很大的青依江在那裡繞了彎,江水變得很平緩,水質清澈透明。小鎮綠樹成蔭,到處都是樹木,榕樹和翠竹最多,冬天的翠竹依然青翠欲滴,把小鎮裝扮得分外秀美。
過年還有好幾天,離小舅舅家七八里路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叫三寶的小鎮,那裡的集市特別熱鬧。那天,我和小舅舅騎着自行車來到了該小鎮上。那集市真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到處都是賣東西的,針腦線頭、蔬菜果品、雞鴨魚肉、風味小吃;春聯、年畫、福字,真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集市上的人們都為着去買年貨,或者是賣掉自己手中的東西,再買些自己需要的年貨。為了過年,人們真是快快樂樂地來到這裡,討價還價,吆喝着、吃喝着、忙碌着。那是八十年代初期,人們開始掙脫身上的桎梏,盡情地追求快樂與幸福、追求物質的豐富和對物質的需求。當時,經濟也開始好轉,尤其是四川省,經濟發展得非常迅速。以前我從沒有見過這麼熱鬧的集市,真是大開眼界。
我和小舅舅先逛了一趟集市,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便來到一溜小店邊上,每人先來一碗豆腐腦,麻辣味的,吃得胃口大開,不過癮,每人又再來一碗,又要了四小籠粉蒸牛肉。吃幾口粉蒸牛肉,再喝口豆腐腦,真是爽口、舒坦,直吃得渾身冒汗,似乎每個毛孔都暢通起來。小舅舅說:「還沒吃過癮吧,留着點肚皮,好吃的還多得很,一會再去吃麻辣粉絲。」就這樣,我們又去吃了麻辣粉絲、油糕、湯圓、三合泥(一種由黃豆粉、芝麻粉、麵粉炒熟後,加糖拌着吃的小吃),直吃得肚兒溜圓,才又買了一些年貨,回到小舅舅家中。
已到年關,小舅舅家裡便熱鬧起來,先是殺了幾隻雞,還宰了一隻大肥鵝。臘月二十八,他們開始炸各種丸子,有肉的、素的、半葷半素的;然後又鹵了些豬肚子、豬肝、牛肉,最後又按照當地的風俗,做米糕、糍粑、糖糕和湯圓。
要過年了,中國人首先想到的是吃,做好吃的,而且要用最好吃的來犒勞自己與家人一年來的辛勞,所以小鎮上家家戶戶都在忙吃的。中國人前些年被餓壞了,餓怕了,當時經濟有了好轉,到了快過年的時候,首先是要做許多好吃的。吃好,人就有了精神,有了希望,這是我們這個民族非常現實而又符合人性的哲學理念。而四川又是一個非常注重吃,也非常會吃的地方。那些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的吃食真是讓人既飽眼福,又飽口福。小舅舅一家人邊做邊吃,我也幫了一些小忙,然後也邊做邊吃,快到吃飯的時間,肚子已經吃飽了。
年的腳步愈來愈近,年的味道也愈來愈濃,打掃完衛生,做完了吃的,就開始貼春聯,掛燈籠。小鎮上的人們當時雖然還不富裕,但希望與喜悅的神情已經洋溢在人們的臉上。那一幅幅對聯,那一盞盞燈籠,象徵着希望與未來、追求與憧憬,貼在人們的眼前,掛在人們的前頭,讓人們有了實實在在的追求。
大年三十的中午,人們開始換上新衣服或者好一點的衣服,那時的人們雖然也開始追求穿着,但衣着服飾還是差得太遠,吃飽、吃好還是第一位。有的人家是中午團年;有的是晚上團年。鞭炮開始放起來,那時的鞭炮、煙花用的都是土火藥,雖然沒有今天放的鞭炮、煙花那麼響亮、那麼好看,但也沒有那麼難聞,比較環保。放完鞭炮後,便開始吃年飯、喝酒,桌子上擺得滿滿的,全是為過年準備的好吃東西。
大年三十的晚上,長輩們便正襟危坐,等着晚輩來磕頭,然後長輩給晚輩發幾塊錢的紅包。我因為當時已經廿多歲,就免了磕頭、拿紅包等習俗。
大年初一,一家人起來後,相互道好,然後吃早飯,飯桌上依然是那麼豐盛。大部分四川人大年初一早晨講究吃醪糟(米酒)、湯圓和雞蛋,就是在醪糟裡下湯圓,煮荷包蛋,乾食則是米糕、糍粑和糖糕。
大年初二是要回老家上墳的,因為太遠,我就沒跟着去。
大年初二過後,小鎮上天天都有跳舞、耍龍燈、踩高蹺、趕旱船、走親戚的。小鎮上的人們愛玩、愛熱鬧。這些遊戲、習俗一直要持續到正月十五才能結束。
那個小鎮雖然落後,那個小鎮雖然貧窮,但小鎮卻知足常樂。小鎮山青水秀,小鎮充滿生活的樂趣與世俗的風情,最主要的是小鎮還充滿了希望,而且那希望發自人們的內心,那是千千萬萬個普通的中國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憧憬啊!而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憧憬,當時正合上了中國開啟改革、開放大門的節拍......
廿多年過去,不知那個小鎮過年還有那麼熱鬧嗎?我渴望再能到那個小鎮過年,放掉一切煩惱與牽掛,熱鬧而又放鬆地享受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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