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允斗
「正月裡來,正月正,正月十五鬧花燈。」半個多世紀以來,這段鄉音一直繚繞在耳邊。我曾記得,每逢過了大年初一,孩童們就盼着過十五,因為過十五比過年還熱鬧,有好吃的、有好玩的,還有好看的,更有好樂的。
說起好吃的,非湯圓莫屬了,這種食物是元宵節的代表作。湯圓又叫元宵,這與元宵節的來歷有着密不可分的關聯。元宵節的來歷說法頗多,正月十五是大年後的第一個節日,正月是農曆的元月,古人稱夜為「宵」,正月十五為元宵節是比較通俗的詮釋。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也是一元復始,大地回春的夜晚。元宵節又稱為「上元節」, 人們對這個節日的重視程度不亞於過年,通常把元宵節作為過大年的延續。
據說,自宋代起,漢族民間就流行了正月十五吃元宵的習俗。元宵又名湯圓、湯團、圓子等。久而久之,元宵節吃元宵,是全國各地的共同習俗。吃元宵寓意深刻,它是家庭團圓的象徵,寄託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期望。人們普遍認為「天上月兒圓,碗裡湯圓圓,家人得團圓」。
我喜歡看媽媽製作湯圓,那時食物短缺,沒有多少原料,只好將大紅棗和紅小豆煮熟搗碎,放上少許紅糖,然後放在盛有麵粉的簸箕裡滾。自製的湯圓成型後稍微晾一會兒,待湯圓堅挺後用水煮熟,一家人吃着香甜可口的湯圓,那種滋味無以言表。現今,湯圓已經成為了商品,超市裡琳琅滿目的湯圓,給人們的舌尖增添了口福,也為商家賺足了票子。
好玩的那就是「滴滴金兒」了,元宵節的晚上,小頑童們撂下飯碗跑到大街上,都可着勁的燃放「滴滴金兒」。「滴滴金兒」有購買、自製、秸稈三種,從集市上買來的「滴滴金兒」是鞭炮作坊製作的,也就是在製作鞭炮引線時,專門製作的火藥引線。相傳,這種火藥引線自北宋後期就出現了。南宋人周密《武林舊事》中載:每年的元宵節,宋都臨安(今杭州)要在皇宮中張燈結綵,「殿司所進屏風,外畫鍾馗捕鬼之類,而內藏藥線,一燃而連響百餘不絕。」這段話裡所說的藥線,就是最早的火藥引線,也是最早的「滴滴金兒」。
再一種是自製「滴滴金兒」,用豆秸、木炭、硝鹽研成黑色的粉末,再用火頭紙包起來搓成線狀,燃放時拿着沒有火藥的尾部,點燃後冒出火星,伴有啪啪的響聲。第三種就是人情菜的秸稈,人情菜也叫反枝莧,是一年生草本莧科植物。我家座院裡就種植了人情菜,每年秋後收穫後,種子做年糕,葉子做菜吃,秸稈捆起來做燒柴。小夥伴們把這些秸稈當成了寶貝,手拿點燃的人情菜秸稈,左右對戳發出火星,別提有多麼好玩了。一般情況下,放「滴滴金兒」前後持續六七天,這才過了燃放的癮。
最好看的就是花燈了,童年時農村的花燈很簡單,大都是自己紮製的燈籠。紮製燈籠也不複雜,有的用竹子或者葦子製作燈籠框架。手紮燈籠的製作流程一般經過破竹(葦)篾、泡竹(葦)篾、紮燈籠、整形、收口、糊紙、美化等七道工序。有的用木製,先打四方底座和封口,而後用玻璃或者燈籠紙糊起來即可。無論哪種做法,燈籠紮好後,放進油燈碗或者蠟燭,點燃後掛在大門口。元宵節的晚上,孩子們手提燈籠聚在一起,比比誰家的燈籠好看。
元宵節的夜晚是五彩繽紛的夜晚,大街上燈籠閃爍,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欣賞燈籠。有文化的主家還在燈籠上寫上燈謎,讓大家來猜。猜燈謎也叫打燈謎,據老人們說猜燈謎是老一輩傳下來的,大都是猜字或者物品。有幾個燈謎仍然留在我的記憶裡,比如:土生土長(打一食物),謎底是糧食;三個湊在一起(猜一字),謎底是全;腳像牛,身像狗,頭長角,八字鬍(打一動物),謎底是羊;紅娘子,上高樓,心裡疼,眼淚流(打一物品),謎底是蠟燭等等。
元宵節觀燈還可以測試年景,人們從風向及大小來判斷收成,從天氣陰晴來預測年景是否風調雨順,人人都期盼年內五穀豐登,六畜興旺,國泰民安,日子愈過愈紅火。倘若「正月十五雪打燈」,那就是瑞雪兆豐年了。
也許是我對觀花燈情有獨鍾的緣故吧,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擔任了縣委宣傳部長,為了活躍城鄉傳統文化,在過去縣城元宵燈會的基礎上,又在全縣推行了元宵鄉土文化大展演活動。縣城的元宵燈會從正月十三試展開始,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八。元宵節當天還要舉行民間藝術匯演,踩高蹺、跳鼓子秧歌、舞龍舞獅,各個鄉鎮把本地最拿手的絕活集中到縣城來展演。民間藝術和花燈會有機結合,形成了鬧元宵的大氣場。鬧花燈也是隨着時代的變遷而與時俱進,時下全國各地都有地方特色節目。儘管舉辦者年年都有創新,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主題項目還是古老元素居多。
說起好樂的,那就是正月十五唱小戲了。我自幼喜歡展示自己,用大人們讚揚的話說「這孩子愛唱愛跳,真是個活寶」。少年時代,我是村裡唱小戲的「當紅演員」。文革前,每逢年後走完了親戚,從正月初七開始,青年們就主動組織起來編排節目。那時的節目很簡單,沒有歌舞和小品,只有小戲曲和快板書,那些小戲曲也都是反映現實生活的獨場戲。我清楚地記得,每年必唱的小戲曲有呂劇《送肥記》、《送豬記》和《借年》。單說《送肥記》,一個青年人,他在撿來的糞便如何處置問題上,與父母意見分歧,父親說上自留地,經過父子之間的對台戲,最後還是把肥料送給了生產隊。
我最得意唱的是小歌劇《都願意》,劇情表達的是兒女親家圍繞着跼B房發生了矛盾,最終結局是婚姻新事新辦,把蓋新房的磚瓦木料用在集體蓋倉房上。在這場一個多小時的劇裡,我飾演潑辣的婆婆,滑稽的動作、捏聲捏氣的唱腔,引得全場觀眾捧腹大笑。屈指算來,在每一個小戲曲中,我基本上都飾演中老年女角,最醜陋的角色是在《三世仇》中,飾演了遭地主活扒皮的小婆子三水狼,這才得了一個「假娘們」的綽號。文革以後,樣板戲成了主演節目,我也有幸飾演了《智取威虎山》的少劍波,此後,為我綽號正了名。
年復一年,不經意之間,我已經從小頑童變成了老頑童,在這人生演變的過程裡,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元宵節。說實話,在回味歷年的元宵節之時,心裡總留戀童年時的元宵節。時下,好吃的比那時豐富多了,雞魚肉蛋總比缺肉少油的食物有營養,可能平時食用的過多,感覺不出香甜來了;好玩的鞭炮和「滴滴金兒」,早已經淡出了自己的喜好;好看的鬧花燈,今昔對比模樣大變,聲光電技術被廣泛引用,踩高蹺、跑秧歌、舞龍舞獅也是花樣繁多,卻沒有昔日的土腥味;好樂的更是錦上添花,從中央電視台到地方電視台,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文藝戲曲節目精彩紛呈,可能是審美疲勞的緣故吧,很少激起內心樂的細胞。
常言道,「花無重陽日,人無再少年」,常懷童年之情可讚,假如糾結在昔日情懷中不能自拔,那就是不明智的思維了。時代在變,節慶文化也在改變,人的審美觀念也應隨之改變。人老心不老,永遠懷着一顆童心面對時代的發展,才能跟上時代的步伐,才能不被新生事物所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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