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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生貪戀崔鶯鶯。網上圖片
阿 琪
朋友邀請去看昆曲《西廂記》,當然是難得的放鬆和享受。地點是在城南的一座老戲樓:正乙祠古戲台。傳說是梅蘭芳大師第一次登台演戲的地方。坐在二樓的雅間,迷濛的燈光之下,舞台上絲竹管弦,嬌羞花解語,溫柔玉有香,恍若隔世一般。不過,真的是隔世,劇本是元代的,故事背景卻是唐朝的。
記得第一次讀王實甫《西廂記》的時候,也只是林黛玉和賈寶玉差不多的年齡。紮辮子的初中生,在南方一座小城的新華書店裡,躲在角落,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讀得懵懵懂懂,只知道曲詞華美,卻基本不知所云,比起林妹妹和寶哥哥的讀後感「辭藻警人,餘香滿口」,自是差了好幾個層次。
在劇場看《西廂記》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是看過的,但這一次看《西廂記》卻真的看出了一些門道。原本特別厭惡老夫人的形象,在我的眼裡變得可愛、可敬了。因為她是多麼地愛自己的閨女啊,真真地是為了女兒的人生大計操碎了一顆心呢。
她是前朝崔相國夫人,很不幸夫君病亡,她攜小女崔鶯鶯,送丈夫靈柩回老家河北安平安葬,途中因澇受阻,暫住河中府普救寺。鶯鶯年芳十九,有沉魚落雁之貌,由此推想,做母親的她,年輕時也一定是花容月貌的。
此刻,她特別地憂慮,因為生逢戰亂,家道又不幸,她剩下的寶貝,以及她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女兒一個了。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女兒聰明伶俐,針織女紅、詩詞書算,樣樣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她父親在世時,就已將她許配給自己族中的侄兒鄭尚書之長子鄭恆,只等孝期過後,擇日完婚。
夫人沒有想到的是,同在廟裡借宿的一介布衣落魄書生張生出現了,他父母雙亡,家境貧寒。張生窺探並貪戀鶯鶯的美艷,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艷詞俚曲勾引涉世未深、單純幼稚的鶯鶯。那時候的大小姐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了自己的父親,幾乎不認識其他的男子,當然是很單純的啊。
就在夫人為了張生的出現而煩惱的時候,真是禍不單行。有強盜聞得鶯鶯貌美,想強搶去做壓寨夫人,已經兵在途中了。好在夫人臨危不亂,她略一思考就想出了一個高招。她對張生說,「你若搬得來救兵,解了今日之圍,我就把女兒嫁給你。」沒有想到張生雖然落魄,卻也有幾個發小現在混得不錯,在軍中頗有實力。
於是強敵退去,但危機還在。夫人眉頭一緊,再生一計。她設下筵席,請張生前來,酒過三巡之後,就讓鶯鶯認了這個哥哥,做了結拜的兄妹。理由也很堂皇,因為鶯鶯早已經有了媒妁之言,定婚的女子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啊。
已經對張生有了好感的鶯鶯雖然失望,可是她能體諒母親的心。壞就壞在那個小丫鬟紅娘身上,是她穿針引線讓張生有機會把生米煮成了熟飯,也就是說,讓鶯鶯和張生行了男女關係之實。據我現在的人事經驗和社會知識,我想一定是紅娘自己看上了張生,想要和小姐一起嫁給張生。因為那個年代,聰明能幹略有姿色的丫鬟通常會成為主人的小妾,就像紅樓夢裡的花襲人和寶玉的關係一樣。早一點晚一點而已。
東窗事發之後, 一心為了女兒的幸福着想的夫人也沒有亂了陣腳。她送給張生盤纏,也就是銀子若干,讓他前去求取功名。如果他真有濟世才華,他當然應該可以中個狀元,再回來正式娶鶯鶯為妻。如果他才疏學淺,時運又不佳,不能求個功名回來,恐怕他自己就選擇消失在人間了吧。
那天,看完戲出來,我和兩女友找了個地方喝茶閒聊。當我把以上從夫人的角度,詮釋的故事合理性胡謅一通之後,她們兩個笑得花容亂顫。不過,笑了一會,不笑了。說也是啊,當初她們在鶯鶯的年紀時,也都行了鶯鶯的事。她們的母親也都是不同意的,因為她們選中的男生,一個是太窮,一個是太遠,且都是鳳凰男,但是被愛情劫持了的她們,一個是奉子成婚,一個是私奔到外地,先度了蜜月再說。
現在往後看,也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身的熱汗。因為當初死活要跟隨的男人,死活要締結的婚姻,現在來看,也是好三年壞三年,好好壞壞又三年。因為銀子不富裕,她們的日子過得很辛苦,這是母親早就告誡過,而她們當年並不以為然的,還因為並不門當戶對,成長背景的不同,在婚後生活裡種種細節處的摩擦,就像張愛玲說的,人生華美的袍子裡爬滿了咬人的虱子。
有意思的是,這兩個當年的鶯鶯,現在都已經是兩個小美女的母親,再過幾年,她們也就站到了老夫人的位置上,為了女兒的終生大事操勞,不把心操碎就不成仁的了。她們會怎麼對待自己的寶貝鶯鶯呢?她們會比《西廂記》裡的老夫人做得更好嗎?
我不知道,且有待分曉。
文章到這裡,原本以為可以收尾,但是,想想還是有話要說。我是想,老夫人看不上張生,並不僅僅是「嫌貧愛富」,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這個張生的品相不好呢?一介書生,寄人籬下,還沒有立身之本,卻覬覦隔壁家小姐的美色,穿牆打洞扒門縫的,甚麼都幹,只為了一己的情慾。離孔夫子說的「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行」相距十萬八千里。即使放在當代社會,如此一個花心大蘿蔔,憑老夫人幾十年世事練達的火眼金睛,她一定看出來了,張生也就是一個會吟幾首歪詩的登徒浪子而已。
這也不是我隨口胡說,是有據可尋的。王實甫的《西廂記》劇本改編自唐代元稹的《鶯鶯傳》,為著名的傳奇小說,《太平廣記》收錄時改作現名。原本的故事線索就是貧寒書生張生對沒落貴族女子崔鶯鶯始亂終棄,為了找補心理上、道德上的平衡,粉飾自己,他居然羞辱鶯鶯說,「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意思是說,鶯鶯是天生的妖孽,不禍害自己,就必定禍害別人。他的能量不足以降得住她,所以選擇了放棄。呵呵,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
而據說張生就是元稹以自己為原型的。也就是說,他寫的是自己當年和鄰家小妹小迎的故事。若干年後,鶯鶯嫁做他人婦,安生過日子了,張生也另有娶妻。一次,他路過鶯鶯的家門口,竟然還厚臉皮假扮「表哥」身份要求會見,當然是被鶯鶯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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