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尼泊爾地震,震級8.1,死傷數萬。舉世都為這個貧窮而貌美的國度祈福。二零一三年的秋天,我到過這個國度。古老的加德滿都,是尼泊爾的首都。這座以廟宇數量繁多聞名於世的千年古城,擁擠而破敗。低矮凌亂的紅磚平房,歪歪扭扭的任意走向,形成了一條一條錯落無章的狹長街道。灰撲撲的氣息四處彌漫,從街頭擺放的粗糙鐵藝花壇,到路人黝黑的膚色,再到路邊隨處可見的茂盛雜草叢。捉襟見肘的,除了城市道路、車站外,還有人家院牆上斑駁脫落、顏色難辨的牆皮。
如此強震,幾乎在一瞬間,就把這個積澱深厚卻又脆弱不堪的城市,抖落成一地殘垣。無數的傷者等待治療,更多的災民露宿街頭。缺醫少藥的苦楚,寢食不周的窘境,讓我們這些旁觀的人,總想為他們做些什麼。如果張愛玲還活着,她必定以為一座城市的傾倒,至少會成就一段愛情。這樣的情愫,在張小嫻筆下也曾感嘆過。但是,為什麼兩個相愛的人,一定要等到彼此陷入絕境時,才讓愛情霎時燦爛呢?
我有一對親戚的愛情,就跟地震有關。
他們在青春懵懂時,就互相愛慕,迫於年少的羞澀和當時的禮教,誰也沒能先邁出第一步。於是順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後進入了不幸福的婚姻。冰冷又味同嚼蠟的生活裡,他們才知道,這個錯犯得有多大。為了改正錯誤,他們鼓起勇氣,一起背叛了各自的婚姻。
一場曠日持久的離婚大戰,讓兩段婚姻中的四個人險些集體崩潰。實在熬不下了,四個人只好都選擇了釋放對方。得到自由之後,他們立刻進入了憧憬裡的幸福生活。當然,這並不是我要敘述的結局。
為了徹底擺脫過去生活造成的濃重陰影,他們兩個一起辭去公職,輾轉到了青海,落腳在一間學校裡做老師。生活開始安穩而平靜下來,甚至有些單調。粗茶淡飯裡,免不了的瑣碎和摩擦,漸漸竟成了他們生活中的必需品。一度,他們似乎都忘記了,當初是如何千辛萬苦才走在一起。裂痕在兩個人的心裡愈撕愈大。痛斥、冷戰,眼見着對愛情的堅持和堅決,都快要蕩然無存了。
終於有一天,在彼此都用最能傷害對方的語言傷害對方之後,他們不約而同的說,不如結束吧。
一段婚姻的結束需要法律程序,他們先選擇分居。一個住在學校分配的宿舍裡,一個在校外租了房子。他們以為會再愛對方,在同一間學校工作,卻比陌生人更陌生。
有一天夜裡,他們生活的那個城市忽然地震,當所有的人都衝向門外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抓起電話,告訴她趕快逃命。
電話在佔線!他不斷的按重撥鍵,不斷的按,仍舊佔線。事後,他曾回憶說,那一刻他曾擔心,內心的焦慮會讓自己把電話捏碎。他還是選擇了繼續重撥,就這樣大概過去了十分鐘,對方的電話還是不通。開始心灰意冷的他,決定逃命去了,整棟樓的人早已跑空。
就在他放下電話絕望轉身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他猛地撲過去抓起了電話。
「你怎麼一直佔線?」電話裡,她劈頭蓋臉的問了一句。她的聲音帶着哭腔:「我一直在打你的電話,你一直在佔線,一直在佔線,地震了,趕快跑啊!」
電話那端,他已淚如雨下。最危急的時刻,他和她想到的都是讓對方趕緊逃命!唯有愛情才可以讓人如此不顧一切。
那場地震之後,他和她相敬如賓,愛得平凡而醇厚,再也沒有吵過架,再也沒有過任何的罅隙。後來,他們還有了一個兒子,算算年紀,應該跟我相仿,據說已經成家立業了。只是不知道,父母一輩曾經驚心動魄的愛情,可否如同融在血脈裡的基因一般,能世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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