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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葉 輝
也斯不在了，他已遠去二十七個月了。最近兩次公開或半公開講話，我都說到也斯的島嶼遊記寫得相當特別，他每每選取非常特別的角度，讓熟悉的離島忽爾變得有若干陌生之感，比如他筆下的吉澳，名為《吉澳的雲》，他筆下的破邊洲，名為《石的呼吸》......那雲，那呼吸，大概就是從虛處寫實景了。
他年輕時喜歡與友人到處遊覽大大小小的離島，有一回，他跟詩人馬若一起從水路遊覽破邊洲，其後寫下了《石的呼吸--記破邊洲》：「船駛近的時候，看見前面那山崖，果然像是給人破開，劈出一道裂縫。山都是石壁，像蜂巢、像杉木、像榴槤、像動物的四肢重疊。石都是有生命的。石崖近海的低處，有一個洞穴，像是石頭呼吸的氣孔。石都是會呼吸的。」
那是1978年，馬若有詩《破邊洲遊記--寫給也斯》為記（刊於也斯主編的《大拇指》周報文藝版）：「炎夏，一九七八／七月，星期四／上午，已是日曬雲蒸了／我們在西貢僱船／出東海／往破邊洲」；侵蝕再侵蝕的巉岩「因着角度的不同／因着光影的轉移」，「在灼熱／烤背的陽光下／等待着／船隻繞過／被削掉半邊的山／你說像果殼／我們就停止於兩山之間的水道／船家放下小艇／讓你划着／難忘的景致／迅即展開／一切超乎理想」，「我們笑着／如此無拘無束地／笑着 並且確信／海洋和天空之偉大／無法掩藏心底的歡躍」。
這首詩的末段說：「企圖試探另一洞穴／裡面深邃幽暗／看不見甚麼／觸摸不到甚麼／而穴口 石塊粉紅誘惑／黏附豐滿的蜆殼纍纍／岩頂有水滴落／我們側耳細聽／回音 恍恍惚惚／我們還期待一些甚麼」，「友人，當我們猶豫／生命正沸騰／我們還期待一些甚麼／進去！／進去！」
也斯的《石的呼吸》與馬若的詩似有呼應：「艇擱淺了，洞很淺，艇停在那裡，浪從背後推過來。浪從大海湧入洞穴，又退出。浪搖動艇身，但艇擱在那裡，晃一晃，又停下，不動了。你成為岩石的一部分，像那些石化的貝殼，張着口。在那黑暗中一千年，好像是一片死寂。不，還有呼吸的聲音......」「爬上小艇又爬下小艇。晃動，擺盪，顛簸。小艇向下沉，下沉，水淹過艇邊，人也下沉......漁船也微微顫慄了。在那邊，岩石板着臉孔，海浪卻一下一下地去撩撥它。」
遙想破邊洲，那是一塊有如被刀斧砍破開來的石頭，遺留了一億年前超級火山的歲月痕迹，行友稱之為「破邊神峽」--話說三十年前，我曾追隨李君毅在大壩上遙看「神峽」，崖壁因移步而開，亦因移步而合，唯有走至峽門正中央，方可瞥見一道巨大的光之縫隙，直通東海，要是再走下去，島與半島之間的縫隙便漸漸縫合起來了，消失了，時空景變堪稱神奇；那石猶在，猶呼吸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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