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去年底,和朋友一起從大理出發,自駕翻越高黎貢山,去邊城騰沖。此行唯有一個目的,祭拜國殤墓園的中國遠征軍英靈。因為兩岸之爭,直到近些年,中國遠征軍氣吞山河的血色悲壯,才在民間和官方的共同努力之下,漸漸向歷史的真相靠攏。
被徐霞客稱之為「極邊第一城」的騰沖,是中國出緬甸通道上的要塞。抗戰期間,最重要的國際援華物資通道滇緬公路,便由此出境。一九四二年五月,日軍切斷滇緬公路,佔領了怒江以西,包括騰沖在內的大片國土。應盟軍之邀,也是為了保住這條抗日物資輸送的生命線,中國遠征軍兩度進軍緬甸,血灑異域,直到一九四四年五月,遠征軍第二十集團軍以六個師的兵力主攻騰沖,全殲日軍。騰沖成為抗戰以來,全國收復的第一座縣城。
騰沖之戰悲壯空前。時任雲貴監察史的李根源,倡議興建墓園以慰英靈。一九四五年七月七日墓園落成。李根源選取《楚辭》中《國殤》一篇,將其命名為「國殤墓園」。七十年後,當我置身國殤墓園時,才從心裡真正感受到,一寸山河一寸血,並不是寫在史書上的誇張文辭。最讓我為之動容的,是墓園忠烈祠後圓錐形巨大墳塋上,密密麻麻樹立的眾多墓碑。不足兩尺高的石碑,按照戰士們生前在隊列裡的排序,一隊一隊,一行一行,從墳塋的底部,齊整而肅穆地排到頂部。拾級而上時,我俯下身子去看那些早已被青苔覆頭的石碑:一等兵胡寶昌、二等兵周榮華、中士班長陸澤、下士班長江伯川、下士副班長唐成良......指尖觸摸冰涼的石碑,忽然的,我淚若泉湧,一雙手也抖到無法自持。
列陣在這座巨型墳塋上的墓碑,共有三千三百四十六塊,鐫刻在整座國殤墓園英烈碑上的陣亡將士名錄,有九千六百十八人。
何為殤?尚未成年不幸身亡,稱之為殤。何為國殤?未成年便為國捐軀,稱之為國殤。史料所錄,在抵禦外侵為國捐軀時,這些戰士們的平均年齡還不到二十歲!
在參觀滇西抗戰紀念館的時候,戴安瀾將軍的悲壯故事又讓我淚濕衣襟。
一九四二年,戴安瀾率領第200師,作為遠征軍先頭部隊奔赴緬甸。同古會戰中,他帶頭立下遺囑:「如本師長戰死,以副師長代之,副師長戰死以參謀長代之,參謀長戰死,以某某團長代之......」全師各級指揮官,紛紛效仿,誓與同古共存亡。歷時十二天的同古保衛戰結束時,200師以犧牲八百人的代價,打退了日軍二十多次衝鋒,殲滅敵軍四千多人,俘敵四百多人。
在稍後的東瓜保衛戰中,戴將軍勁旅奮戰,斃傷日軍五千餘人,成功掩護了盟軍的撤退。經此一役,戴安瀾將軍備受盟軍讚譽。美國軍方認為,東瓜保衛戰是「所有緬甸保衛戰所堅持的最長的防衛行動,並為該師和他的指揮官贏得了巨大的榮譽」。英國《泰唔士報》則稱:「東瓜之命運如何,姑且不論。但被圍守軍,以寡敵眾與其英勇作戰之經過,實使中國軍隊光榮簿中增一新頁。」令人扼腕歎息的是,一九四二年五月十八日在郎科指揮突圍戰時,戴將軍不幸中彈以身殉國。
悲痛不已的將士們,抬荓N軍的靈柩返回國內。靈柩抵達騰沖,騰沖縣長張問德帶領全縣民眾跪迎將軍英靈。在送將軍靈柩歸葬廣西全州的路途上,自發前來送行的民眾不計其數。當時的報紙這樣記載:「在昆明,迎靈隊伍數萬人至十幾萬人,長達數里;在貴陽,市民自發沿街擺設祭品,祭奠為國捐軀的將軍;在柳州,學校師生列隊去火車站迎靈,並舉行紀念大遊行;在桂林,各界群眾自發前往瞻仰,哭聲一路可聞。」
嗚呼哀哉,馬革裹屍大將軍,山河染悲哭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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