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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永夏
唐人劉禹錫說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我則認為，山不在高，有樹則名。因為仙是虛無縹緲的，樹是真實存在的。有樹，勝過有仙。就拿濟南近郊的四里山來說吧，雖高僅百餘米，山上無佛無仙，但仍聲名遠播，慕者雲集。這除了千百烈士長眠於此外，還因山上的樹林蔚為壯觀。那滿山遍嶺高低錯落的樹，秀了山的魂，綠了山的衣，使沉睡的禿嶺有了生命的蓬勃，也使粗獷的山野有了柔軟的呼吸。
或許是機緣垂顧，我有幸住在四里山下。日日登山晨練，天天山迎樹接，我跟山樹結下了不解之緣。樹對我，親如家人；我對樹，了如指掌。一提起山上的樹，我便激動不已......
四里山上的樹，主要是松柏，輔之以桃、杏、槐、椿、楓等雜樹以及一些低矮灌木。它們自然地組成一個和諧整體，又攜手連綴成巨大的綠帳。這綠帳蒼蒼茫茫，蓊蓊鬱鬱，間有繁花點點，或濃或淡。風在裡面奏樂，鳥在枝頭歌唱，連白雲也忍不住常來光顧，卻在不經意中被染成透明翡翠，跟綠帳融為一體......我幾乎天天穿行其間，快意於這「綠色王國」的美好與恬靜、壯闊與芳馨、歡暢與深沉......心中感到安定踏實，雜塵不染。一切自然所賜，盡是賞心悅目。
早春，山上的桃杏醒得最早。它們一片片，一叢叢，或雜處在蒼松翠柏之中，或倔強地屹立在石壁之上。它們心兒靈，性兒也急，總是最先感知春的消息。每當春節剛過，乍暖還寒，不待雨點打濕地上的冰凍，風兒吹淨枝間的殘雪，它們便競相吐出密密麻麻或嫩紅或銀白的花苞。還沒等葉芽綻開，一夜之間，如有神助，掛着笑靨的繁花便開遍了枝頭，染紅了山野。它們先於楊柳，早於梅花，最早迎來新一年的春天，正應了大詩人歐陽修的稱讚：「誰道梅花早？殘年豈是春？何如艷風日，獨自佔芳辰。」每到此時，我也搶佔先機，尋春山上，訪桃問杏，最早跟春天進行對話。春情催動詩情，此時筆底文字，也特別鮮活靈動。
初夏，當桃杏的芳菲漸去漸遠、楊柳已經翠葉青青的時候，遲醒的洋槐又「粉墨登場」了。開始，它們的枝上只爆出米粒般的嫩芽，星星點點地透出一層淡綠。過不幾天，每棵樹枝間都掛滿一串串葡萄似的花苞。這花苞又像白色的蝴蝶，迎風伸開翅翼，翩翩飛舞起來。轉瞬間，亭亭玉立的綠樹就變成繁星閃爍的銀塔，萬綠叢中又湧出朵朵白雲，飄起淡雅的花香。頓時，整個山野都因此而變得更加明媚、艷麗。花色撩人，花氣襲人。此時走在林中，花也醺醺，人也醺醺。不知是人因花而醉，還是花為人而狂？
深秋，萬花凋謝，衰草萋萋，四里山上的樹木卻依舊多彩多姿。颯颯秋風中，松柏的顏色更加深沉蒼翠，其他樹木也換上了各種顏色的秋衣。它們相互映襯，渾然一體，構成一幅色澤鮮明的風景大畫。誠如老舍先生在《濟南的秋天》中所寫：「以顏色說吧，山腰中的松樹是青黑的，加上秋陽的斜射，那片青黑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黑色淺的顏色，把旁邊的黃草蓋成一層灰中透黃的陰影。山腳是鑲着各色條子的，一層層的，有的黃，有的灰，有的綠，有的似乎是藕荷色兒......」此時最為惹眼的是那些堅挺飄灑的楓樹，在凜凜寒風中都亮出了生命的底色，紅艷艷一片燦爛。儘管這裡的楓樹不像紅葉谷那樣「萬山紅遍，層林盡染」，但它們卻恰到好處地穿插在松柏叢中，這裡舉幾支火炬，那裡升一片雲霞，「貼地騰野燒，擎空燎亭燭」，生動地營造出了劉鶚筆下的意境：「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裡面，彷彿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里長的屏風......」四里山是千佛山的延伸，山上的美景正是這幅大畫的部分。此時漫步「畫」中，讓人目不暇給，思接千載，浮想聯翩中深切體會到「生之爛漫」的況味，也加深了對生命美好的認識。
嚴冬，連鳥兒都凍得躲進了窩中。在風刀霜劍的威逼下，山上的闊葉樹都落光了葉子，原本茂密的樹林變得疏朗而又空闊。此時，唯有不畏嚴寒的松柏不為所動，盡顯出英雄本色。酷寒中，它們的樹幹更為堅挺，枝條更顯蒼勁，一樹的深綠也變成墨綠或鐵青，顯得威嚴，凜冽難犯。寒風吹來，它們發出排山倒海般的吼聲，湧起滾滾松濤-這不正是大自然最壯美的樂舞嗎？大雪撲來，它們又泰然自若，坦然面對，任憑滿身的冰封玉砌，銀裝素裹，兀自巋然不動，此時登山入林，直覺滿目蒼茫豪邁，滿腹雄壯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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