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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翼民
無論什麼物事，只要放在山水背景裡就有了非同尋常的意韻。譬如竹子，植於庭院或村舍已是幽雅可人，一旦移向山水妙境，更顯風情萬種。太湖佳絕處的無錫勝景黿頭渚並非賞竹的勝地，然而這好山好水也有兩處竹子大可玩賞，遊人每每容易忽略。
沿黿頭渚傍湖的山道漫步，至一勺泉處拾級登高，繞過廣福禪寺，眼前掩來一片陰翳，你會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好一處幽深的竹林！」這是一個頗具規模的毛竹林，雖遠不能與太湖彼岸的宜興以至安吉的竹海相比，但在寸金寶地的黿頭渚是很可觀的，足以成為黿頭渚眾多景點中一個別致的景點。這裡的毛竹都十分壯實峻拔，一竿竿聳挺於山道的兩旁，令山道顯得逼仄險要，如果逢上一場春雨，山道的邊上橫七豎八是破土而出的春筍，你隱隱能聽到它們拔節生長的聲音。毛竹的繁衍力極強，老竹依然葱蘢，充滿生機的一枝枝新竹已急不可耐脫去筍殼竄出數丈之高，可笑身上還帶着一層稚嫩的白霜，猶如幼兒夏日搽了爽身粉。聯想到竹鄉人說的運竹筍的故事，說是運竹筍的木船須行得極快，一邊還得鳴鑼開道，讓別的船讓道，不然，誤了時，筍的拔節生長會將船撐破頂穿。砍下的死筍尚且如此，地裡的活筍該當如何？我記得每來一次這裡，這裡的竹林就擴大了些許，也繁密了些許，現在已延伸到齊眉路和太湖別墅牌樓附近了。我每臨這裡輒會為黿頭渚設計者的高明所折服，這裡種植偌大的一片竹林是多麼的合宜！人們在山的那邊遊山玩水累乏了，正好散步到這裡的竹林歇息上一刻，這裡的山道是下坡路，走着省力，放目處又是一片滴翠秀挺，漫步其間焉不倦意頓消、心曠神怡？走完竹林就是黿頭渚的出口處，回首一望，其味雋永，戀戀不捨。
在黿頭渚太湖別墅不遠處還有一個賞竹的好去處，那是蘭苑裡的修竹。蘭苑是江南賞蘭的集大成處，然而我更喜歡那裡的竹子，那是與蘭花做了鄰居的竹子呢，蘭竹相伴，夠君子喲。蘭苑的竹子不是毛竹，而是尋常的小竹，也許就是古人稱為的修篁吧，點綴於這個園子的河邊坡間，很顯秀雅，尤其是倒映於河裡的竹林，把河水染得碧綠，其實並非竹子染綠了河水，而多半是河水染綠了竹子。因為蘭苑裡的一脈靜水雖得源於太湖，卻與太湖絕然兩樣的品質，如果說太湖水動如脫兔，那麼與太湖一坡之隔的蘭苑裡的水則靜如處子了。水靜乃綠，綠得讓人心疼，竹子傍水而植，投影於水，那影子自然綠而又綠了。
修篁宜看更宜聽。蘭苑的修篁臨水而植，不甚稠密，正好把湖畔的清風吸引過來，作瀟瀟的歌吟，比之山道邊的毛竹多了許多韻味。毛竹也引風而歌，卻要豪壯得多，是壯漢的嘯嗥，我曾在宜興的太華山顛領略過，不知其幾千萬株毛竹匯成的竹海因山風的推波助瀾而放歌，身臨其境心胸為之博大壯闊。然則當靜坐於蘭苑的修篁邊，所能聽到的應是小兒女的竊竊私語或曠夫怨婦的淒婉嘆息啦，遂讓人油然想起了謝莊在《月賦》中的「若乃涼夜自淒，風篁成韻，親懿莫從，羇孤遞進。聆皋禽之夕聞，聽朔管之秋引......」意境，誠然，賦家謝莊藉曹植因思念初喪的應瑒、劉楨兩位文友，於月夜宴請王粲作賦的故事而表達自己的孤寂，聽「風篁成韻」未免太過悲涼，與板橋先生「衙齋臥聽瀟瀟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不可同日而語也。然而，大度的造化既尊崇聽竹聽出的憂國憂民之情，亦容納得了聽竹聽出的小資乃至悲涼頹唐之心呢。
我愛看蘭苑中的竹子，愛看蘭苑水中倒影的竹子，更愛聽蘭苑修篁的歌吟，看了水中的竹子，聽了修篁的歌吟，會感覺得世上生命的斑斕多姿、萬般的美好，達到物我相融、寵辱皆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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