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雙六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鄉村中學的教師宿舍裡，家家戶戶都流行養點雞鴨，我家也不例外。一日黃昏，妻子忽然驚叫起來：「少了一隻小雞！」突然失去了一隻毛茸茸的小雞，兩個小女兒頓時淚流滿面，竟然一齊哭出聲來。我只得用初學的《周易》知識來探尋小雞的去向，當時占得《大壯》卦上爻動，爻辭說：「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無攸利，艱則吉。」上爻動，必在高處；艱則吉，必定健在。但校園裡哪有藩籬呢？我只得跟妻子說：「往高處找，到草木最深的地方去找。」妻子一聽飛一般徑直奔向了圖書館東側的高壩，很快又回身招呼我們：「快來看呀！」一家人站在壩頂向下一看，發現有兩枝從石壩中橫向長出的蓬蒿正像兩根筷子一樣夾住了一隻拳頭大小的小雞，懸在空中隨風搖晃，而小雞那火柴棒似的小腿和花瓣般的翅膀還在瑟瑟發抖。
大壯卦闡述強者的邏輯，卦辭說：「大壯，利貞。」長陽和老陽疊加成卦，象徵偉大力量像震破蒼穹的驚雷巨響一樣，達到了所向無敵的空前強盛。光明戰勝黑暗，正義壓倒邪惡，執政者依法行政，依靠的就是這種力量。只有剛健而不懈的奮鬥才能走向強大，只有永遠堅守持正道才能保持強大。強盛者唯有堅持正道，才能成為天地間威力無窮的建設性和創造性力量；如果恃強凌弱、無惡不作，就會變成危及人類自身的社會公害。強大並不等於永遠正確，也不等於永遠強大，如果把強大當成推行霸道的資本，即使人類自身的力量一時難以與之抗衡，但注定要回歸歷史的公道不會饒恕任何一個漏網的惡魔。如何讓強盛者偏離霸道和堅守正道，不僅是強盛者本身要始終堅持的重要原則，而且也是人類文明始終要嚴肅對待的重大問題。
初九、壯於趾，征凶，有孚。處在邁向強大的起步階段，如同剛剛練成一身武功，就止不住拳頭癢癢地到處尋找打擊對象，這是一種毫無來由的義憤和兇猛，他必將被自己的武功打得遍地找牙。因為他的身手在強手如林中畢竟還處在最下的層次，還因他那如狼似虎的拳頭不是出於伸張正義，而是天真地擊中了法律的鐐銬。
九二、貞吉。強者的謙讓，是因為他知道稍一出手就要引起難以挽回的嚴重後果，他比無知的挑釁者還要珍惜對手的生命。為了不讓日益增強的本領膨脹成災，他寧肯在委屈中磨練自己適應複雜環境的意志，因為強大的意義不在於能夠摧毀一切，而在於有力量展開廣闊的胸襟和宏大的責任。
九三、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羝羊觸藩，羸其角。一頭雄壯的公羊面對擋住去路的藩籬怒不可遏地發起衝鋒，豈料卻被藩籬牢牢地纏繞和控制住了雙角，陷進了擠不進身子也拔不出頭角的狼狽境地，這是一切好勇鬥狠者遲早都要殊途同歸的必然的結局。真正的強者只會把顯著增強的實力當成限制自己妄動的強烈警告，只有保護已有的實力免遭重創，才有可能走向更大的強盛。
九四、貞吉，悔亡。藩決不羸，壯於大輿之輹。有着傲視群雄的強大實力，卻無怨無悔地堅持福澤天下的前進方向。不濫施強大不意味自廢武功，這是一種能夠摧枯拉朽地踏平一切藩籬和路障的強大，是一種能夠勝任巨大承載和漫長征程的強大，是人世間最需要也最有希望的力量開始主宰世界。
九五、喪羊於易，無悔。殷國的一個商販及其牛羊在有易國遭到劫殺，憤怒的殷國軍民立刻揮師一舉消滅了有易國，並將疆土大幅度向東擴張，由此引發了一個強大殷朝的迅猛崛起。強大決不等於好戰，也不是永遠虛張聲勢，它必須要有正當的理由和契機，在打擊邪惡和伸張正義的進程中，一步步走向無敵於天下。
上六、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無攸利，艱則吉。他又一次像公羊一樣怒不可遏地撲向藩籬，又一次從枷鎖般的藩籬中拔不出頭角，藩籬已經變成了他的難以掙脫的恥辱柱。他已經進入了強盛階段的衰退期，只要能提前認清形勢，牢記艱難，好漢莫逞當年勇，或許還能保住強者的威儀，因為他畢竟還處在強盛期的最後階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