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鳳
年尾收拾房間,用舊枱燈改製了一個別致的花瓶,想去小區地下商城買一枝花插入其中,可突聞知商城已關門了,頭天商家狂甩清貨。聞訊非常吃驚,伴隨小區十來年的地下商城,怎麼說沒就沒了?
地下商城原是個諾大的車庫,因原來小區沒那麼多汽車,就改成了大賣場。從賣蔬菜水果茶葉主食,發展到服裝鞋帽電器十字繡,又有了美容美髮等等。鼎盛時,一個幾百米的地下車庫,囊括品類齊全的幾百種小商業。頭幾年,甚至幾位畫油畫的年輕人也進駐商場。
商城上是一大片花園綠地。鮮花盛開,碧草青青。彎彎的石子路,通向藤蘿茂密的小亭,亭子對面是朝氣蓬勃的小學,孩子們在奔跑歡笑。誰能想到,在陽光燦爛的小區下,有個同樣生龍活虎的地下世界。那裡雖然永遠見不到陽光,但創造着一個個外來打工者的希望,也給小區帶來生活的舒適和方便。
剛搬來小區時,晚上散步順道進了商場,但見裡面人氣沸騰,連賣酸辣粉的小攤前都坐滿了人。不免感嘆:真是個地下小社會!除小區兩千多戶居民充當顧客外,眾多商戶互通有無就自成一個微縮小社會。從農村來京討生活的人們,找到這方經營寶地,極低的租金,密集的目標顧客群。
那兒幾乎全是夫妻小店,家家辛辛苦苦地賺錢。一大清早蔬菜攤就開張了。帶刺的黃瓜、紅艷艷的番茄,以及各類新鮮蔬菜鋪滿攤子。夫妻齊上陣,老公進貨,妻子賣貨。精神抖擻的女當家,像是上了戰場般身手麻利。幾個菜攤互相競爭,誰都不敢懈怠。賣魚的少婦把老公運來的貨放好,邊賣魚邊招呼着孩子。那個不過兩歲的孩子,白天絆在她腿邊玩魚玩蝦,晚上就和母親擠着睡在魚池邊的折疊床上。 商城夫妻店的核心競爭力,就是啥事都自力更生。在城市茫茫商海中,他們如當年美國西部牛仔般警惕和吃苦耐勞,對財富的渴望,落實到每單微小的生意上,落實到極度節儉上。
每天十小時窩在地下的小商販,我原以為苦不堪言,可商販看起來都其樂融融,「自由」兩個字寫在臉上。誰說小生意不偉大?從騎三輪進貨,到開上名牌多功能汽車;從一個人揣着幾百塊錢進京,到在北京成家立業; 從貧窮的鄉村年輕人,變成有幾十萬元積蓄的「中產」,都跟地下商城聯繫在一起。瑣瑣碎碎幾塊錢的小生意日積月累,成就了他們的城市夢。他們的後代在北京上學入託,甚至有人在小區買了房子。年輕的農二代沒上過大學,可如今混得不比白領差。
十幾年前的攤主,大都帶着貧寒的鄉氣,如今人人衣冠整潔,健康自信,年輕面孔替代了老一代。多數攤主都是八十後、九十後,他們跟城市同代人一樣,穿着時尚,說普通話,離不開智能手機和電腦。他們只在春節才回一次老家,甚至春節也不回。
地下商城是社區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位於小區居民樓中,不用過馬路,老人孩子信步就能到達。經常是吃飯之前,去地下商場切塊烙餅,買斤切條,再捎兩個番茄,就解決了肚子問題。冬天的傍晚,我去那兒為老人選購漂亮的圍巾,只用了散步的一會兒時間。年輕的老闆娘笑面如花,儘管只是幾十元的小生意。
下午三點以後,放了學的孩子們背着五顏六色的小書包,一窩蜂地湧進地下商城,直奔晨光文具,那是孩子們的最愛。文具超市位於商城中心通道,銷售各種孩子們眼中極可愛的小商品。式樣繁多的小本子、橡皮、鉛筆,以及各類製作精緻文具,洋洋灑灑擺了長長一條通道。僅貼紙就門類繁多,有女孩子愛的芭比娃娃,有男孩子愛的汽車圖,興什麼商城裡就有什麼。文具櫃枱中間,還穿插着很多小玩藝兒,小鏡子、小發卡、小魔方、小杯子、小盆景、小鋼琴等等。孩子們愛的小東西應有盡有。人都愛精緻,孩童更是如此。我偶然光顧文具部買水彩紙,發現那兒的繪畫用品比附近大超市齊全得多,於是成了那兒的常客。後來連外孫玩的彩色膠泥、小汽車,都從那兒買了。
外孫才兩歲多時,就每天逛地下商城了。他喜愛五彩繽紛的膠泥和五花八門的玩具車。會唱歌的公共汽車、古色古香的小火車、做工精良的小跑車,都一一買回家來。每輛車不過幾十塊錢,比在街上兒童商店買要便宜三分之一。
貨品花樣繁多,價格公道,成為地下商城的法寶。進城的農民,尤其是二代農民工,有天然的經商敏感。進貨渠道的靈活,租金的便宜,讓地下商城的商品極具競爭力。商海一滴水,也能反映中國農民的成長。地下商場的背後,是義烏、石獅那樣成熟的農民製造業與物流業。
觀商城的微生意舞台,發現低成本的法寶,就是省去一切不必要的開支。在商城裡,東倒西歪的小嬰兒滿地跑,在櫃枱間鑽來鑽去,年輕的媽媽和爸爸,都是邊賣貨邊看孩子,絕不會用保姆,頂多是把老家的媽媽請來。孩子兩三歲之後,就上打工者託兒所,價格僅是公立託兒所的一半,私立託兒所的五分之一。農民式的節儉,讓攤商們迅速地積蓄起財富,他們的雄心,就是做個城市人。
在城市整治中,地下商城終於走完了漫長的十年歷程,完成了歷史使命。商城關門後,攤商們可能會找到其他渠道繼續留在城市,也可能扶老攜幼回到家鄉。無論如何,他們已登上了新的台階,在給家鄉帶去發展的資金同時,也會帶去了城市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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