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芙康
龔自珍,1792年生於浙江,知命之年辭世。如果一直活着,今年該有224歲高齡了。毛澤東曾引用龔詩一首:「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古典詩歌中,被毛澤東整首弘揚的,似無他例。領袖的激賞,一度將龔自珍的聲名,幾乎普及至家喻戶曉。
數年前,《中國歷史文化名人傳》叢書啟動,龔自珍以自身的卓越入選。其實,傳主的遴定相對容易,對歷史文化長河中舉足輕重的巨匠,人們不易產生懸殊的認同分歧。編委會艱難的推敲是,如何選擇稱職的作者。
實際上,不要說傳記的撰寫人,就是成書後參與評論的人,有無專業背景,似乎都很有講究。話說上月,叢書中的《龔自珍傳》出版,上海大學呼朋引類,我應召南下誌喜。頭晚飯桌上,向來自矜明辨事理的韓石山,將在座諸位一一點名,驗明正身。最終結論,大學歷史專業畢業的,唯他一人。雖說事實如此,但其言外之意,眾人已聽個明白,此次研討清代才子,韓某人獨具史學、文學雙料「資質」,可做包場演講。老韓常扮怪相,我等早已習慣,並視為雅趣。他亦絕非有意自負,僅為自娛、娛人而已。翌日會上,我慷慨大方,將自家10分鐘的限額,無償勻他一半。未料,老韓張嘴糾纏細節,牛角尖鑽起來像撒嬌。哥那天沒火,頗令人同情。題外話且按下不表。
其實,編委會將龔自珍的人生,選定陳歆耕來鋪陳,屬於知人善任。龔自珍是很有氣節、很有深度的思想家。晚年出手的《病梅館記》,僅三百餘字,道盡其抨擊時弊的憂患之心,於晚清文化的原野上,聳立起一座驚世駭俗的高峰。描摹如此獨特的文人,不是誰都可以勝任的。即便尋得滿腹經綸,但天上掉片樹葉都怕打破頭的夥計來操刀,紙頁中的龔自珍就一定不是歲月中的龔自珍了。而陳歆耕則不同,直追傳主的個性與風骨。表面看去,他似乎只像一個迷戀學問的書生,但誰能知道,他酷愛跑長途、開快車。此例是想說,文弱的他,骨子裡豪放不羈。所以,不論辦報,還是寫書,都能叫人刮目相看。傳記書寫,無異於礦井勞作。從這本書裡看得出,陳歆耕舉着鎬頭,鑽進歷史隧道之後,不是一個勁兒悶頭朝前掘進,而是適時回身,作逆向的關照、思考,然後再埋首幹活兒,再回望來路。如此姿態,無疑證明,他是心存大情懷的歷史探尋者。
《龔自珍傳》的史實考證,已顯露出旁搜博採的功夫,該詳處針密線細,該略處要言不煩,能讓人看出作者枯坐冷板凳的道行。加之瀰漫全書的思辯性,貫穿始終的散文化手法,感心動耳,盪氣迴腸。歷史上的龔自珍,書劍飄零,目光老辣的同時又極為單純,常有為世俗不容的灑脫之舉。現實中的陳韻耕,束身自修,遠離世故。他對朋友、對熟人、對同事,不懂得用江湖思維想事,不習慣用行幫口吻說話。這顯然不合時宜。寫出我的這一感覺,只想表明,龔與陳時代有異,但氣味相投,古今有緣。陳韻耕仰仗龔自珍,直抒胸臆;龔自珍借助陳歆耕,再訪人間。兩者相得益彰,十分配套。打個不見得恰當的比喻,可叫作:好馬配好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