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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丟書大戰」弄丟了什麼?

2016-12-01
■在公共場所的「丟書大作戰」可能會給他人帶去一種審美驚擾。 網上圖片■在公共場所的「丟書大作戰」可能會給他人帶去一種審美驚擾。 網上圖片

鍾 倩

朋友有個「每日讀書」的微信群,群內成員大都是各界社會精英,每天晚上九點他會與大家分享一本新書。十五分鐘的線上分享,時間不長,收穫卻很大,最關鍵的是,這也是一種時間管理。生活節奏加快的當下,閱讀變成奢侈的事情,這種「短小精悍」的線上分享,能夠使人保持閱讀的習慣,在喧囂的世界中為心靈尋找一個安靜的停靠。

讀書,從來都是孤獨而靜寂的事情。然而,讀書遇上「丟書大作戰」就會變了味。地鐵丟書一時間成為網紅,這個創意源自電影《哈利.波特》中赫敏扮演者艾瑪.沃特森倫敦「地鐵藏書」活動,複製到內地瞬間變成了「丟書大作戰」,一百本書變成一萬本書,伴隨明星與媒體人的紛紛加入,成為一場空前高漲的全民運動。且不說地鐵上丟書是否會擾亂秩序,乘客撿起一本書後便能愛上閱讀嗎?很難,不過是一場熱鬧。齊呼啦而上,然後,作鳥獸散,掀起一陣陣像汽車尾氣一般的塵土,讓原本就雜草叢生的精神世界變得更加烏煙瘴氣。

撿起一本書並不能改變我們的生活,在公共場所的「丟書大作戰」會給他人帶去一種審美驚擾,帶有粗暴意味,與之前的「四小時逃離北上廣」有着異曲同工之處。這既是對閱讀的褻瀆,也是被扭曲的從眾行為,理應值得警惕。其實,此事也是一面哈哈鏡,照出當下國人閱讀的浮躁:靠扎堆丟書吸引眼球,這是不是一種不幸呢?此刻,我想到蘇珊.桑塔格在寫給博爾赫斯一封信中的獨白:「如果書籍消失了,歷史就會化為烏有,人類也就會滅亡。我確信你是正確的,書籍不僅僅是我們夢想和記憶的獨斷總結,它們也給我們提供了自我超越的模型。」被玩壞的閱讀,恰恰正是被摧毀的精神花園,最終毀於我們自己的手中,悲哉。

讀書,從來都不缺少熱點與話題。前段時間,有人指出「外國人地鐵裡都在讀書看報,中國人地鐵裡都在低頭玩手機」,這一比較,中國人好像被外國人甩出好幾條街。然而,看手機的未必都在玩,讀書看報的未必都在學習,這種說法明顯透露出文化自信的缺乏。文化背景不同,教育環境不同,閱讀習慣自然存在差異,歐美很多國家的地鐵拒絕手機信號覆蓋,他們崇尚安靜的環境,這就為讀書做了鋪墊。一個熱衷在地鐵裡讀書的人,與一個喜歡衛生間裡讀書的人,是沒有差距的,換句話說,在哪裡閱讀不重要,重要的是正確的閱讀態度。

所以,每一起以閱讀名義而興起的娛樂事件,無不都是譁眾取寵,自娛自樂,與讀書沒有半點關係。與其有時間跟着湊熱鬧、刷屏幕,不如找個僻靜的角落,看上幾頁書,後者才是「書香社會」人人應有的格調。

很喜歡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一句話:「有時,我想天堂就是不斷、毫無倦意的閱讀。」讀書是一件很崇高、很美好的事情,閱讀的時候,整個世界似乎都會安靜下來,使我們回到內心,聆聽真實的自我。這個過程,精神向上升騰,心靈得到淨化,也是貼近泥土與草木,回歸自然的懷抱。如梭羅曾經說過的:「荷馬的作品至今沒有出版過英語版本,埃斯庫羅斯、維吉爾,他們的作品優雅、堅定、優美,就如同清晨一樣。」他還說:「偉大詩人的作品,它們被大眾閱讀的程度,不過像大眾所望天空的星星,充其量是從占星術的角度,而不是從天文學的角度來看的。多數人學會閱讀,為的只是得到一點可憐的便利,正如他們學會算術只是為了記賬,防止別人在買賣中欺騙自己。」互聯網時代,閱讀變得昂貴起來,人們的注意力被各種信息源所攥取與掠奪,人人變成貪婪的小獸,每天吞噬着大量的未經過濾的信息,其中不乏謠言與垃圾,專注力下降,自制力倒退,完整的讀完一本書成為考驗意志力的事情。而閱讀的方式與娛樂的選擇多了,也會讓有些人患上選擇困難症,產生「都想嚐嚐」的衝動,到頭來往往一無所獲。

所以,地鐵丟書應帶給我們很多冷思考,即如何回歸閱讀本來的樣子。我是一個愛書人,也是作家,經常去大學圖書館借書。感同身受的是,不少大學生對圖書館不「感冒」,上了兩年大學,連借書卡都未激活,如此態度,不得不令人擔憂。在我看來,大學四年沒有談過一場戀愛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沒有正兒八經的讀過幾本經典書籍。走出大學校門,你的閱讀賬戶是零,那不啻於精神破產,那才是真正的一貧如洗。閱讀的收益不是短期兌現的,而是潤物無聲的滋養,細水長流的滴灌,一個愛閱讀的人比一個不愛讀書的人更難以被打敗。功利主義橫行的時代,「讀書無用論」頻繁出沒,很多人被各種誘惑所裹挾,搖擺不定,迷失方向,把讀書當成無關緊要的事情,這正是價值觀的淪陷。或許,你讀過的書都會慢慢忘記,但是,當你回首的時候,你會意外發現,以前讀過的書都成了你進階的天梯。

閱讀,能夠抵抗平庸;閱讀,能夠學會獨處;閱讀,能夠變得包容,站在高處,看到一個新的世界。我曾參加一場I think真人圖書館活動。「真人圖書館」最早來自丹麥,19歲的丹麥人羅尼.艾伯格遭遇一場飛來橫禍,一天晚會結束後,他被持刀人刺中6刀,生命垂危。讓人不解的是,行兇者竟說不出施暴的理由。身體康復後,羅尼與朋友創建了一家NGO組織,經常舉辦反暴力音樂會與演講。偶然機會,丹麥羅斯基德音樂節導演雷夫.斯科邀請他們參加活動,這幫年輕人徒生想法,如何讓懷有偏見的人進行交流,他們準備了75本真人圖書和一本輔助閱讀的真人字典,沒想到大受歡迎。音樂節結束後,第一本真人圖書被借走,接連幾天借閱爆棚,這就是真人圖書館在北歐發展的雛形。2009年,「真人圖書館」傳入中國。在這次參與中,我認識到生命的獨特面孔與多元價值。你不能說一個罕見病患者的生命就低於一個健康的人,也不能說一個同性戀者的青春夢想就沒有意義;你無法說一個殘障人士的人生目標非常侷促,也無法說一個搖滾新青年就是不務正業。生活本身就是五光十色的,而生命本身也是參差百態的,這就是真實的人生。

這樣的公益分享活動,在於打破心靈隔閡,學會尊重與包容。同樣,艾瑪.沃特森倫敦「地鐵藏書」,其初衷是倡導女權,今年初她創立了女權主義讀書會。嘆息的是,中國版的「丟書大作戰」,弄丟了心靈的鑰匙,摧毀了精神的花園,輸掉的不僅是閱讀指數,還有最起碼的文化自信,人人都應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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