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在我已經忘記了西門豹是誰的時候,他突然又出現了,而且是和曹操一起來的。
導遊提起「西門豹治鄴」,印象模糊地想,是自己的小學課本或是陪孩子讀書時看的?一直以為是傳說呢!故事倒是印象深刻。「公元前412年,西門豹被魏文侯任命鄴令。西門豹抵鄴一看,人煙稀少,滿地荒涼。後來了解鄴地百姓的苦惱,一是漳河氾濫,沖毀民居和田地,生活艱難。為不讓漳河氾濫,巫嫗建議為河神娶婦,家有女兒的人為河神娶婦擔驚受怕,紛紛外移,鄴地人口逐漸減少。巫嫗和廷掾及三老等人,強跟百姓斂取數百萬錢,說為河神娶婦用,確實用去部分錢,其餘的私自瓜分。巫嫗還到百姓家選漂亮女孩當河神的媳婦。娶親日讓女孩坐漂浮物上,直至沉入河底。西門豹在河神娶親這日到漳河邊觀看,儀式即將開始,他命令將河神的新娘帶來,看一眼後嫌新娘不漂亮,『待找到更漂亮的新娘再送給河神吧。』下令巫嫗去告訴河神,說完令隨從把巫嫗扔進漳河裡。過會兒,西門豹說:『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讓巫嫗的女弟子去催促一下吧。』便將三個女弟子投進河裡。再不久,西門豹又說:『這些女人不會辦事,還是麻煩三老去一下。』又將三老投入漳河。再等會兒,仍沒人回來,西門豹建議『還得勞煩廷掾、豪長去一下。』已經害怕得要命的廷掾、豪長即時叩頭如搗蒜,直至滿面是血,從此河神娶親風俗就免掉了。」
讀的時候,完全沒想到有天會站在鄴城的土地上。午餐後出門前看行程表上寫「赴臨漳」。上車後才曉得原來臨漳古時稱鄴,西晉為避諱皇帝司馬鄴之名,改臨漳,因北臨漳河得名。
早有聽說南京是六朝古都,而這曾為曹魏、後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都城的鄴城亦不遑多讓,起碼應和南京齊名才是,鄴還是中國北方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中心長達四個世紀之久,遠在海外的作家竟然毫不熟悉。趕緊重翻行程表,才注意到「赴臨漳,考察臨漳鄴城遺址-鄴城博物館」。
遇見美,往往叫人情不自禁,在車上遠遠看見博物館大門外的廣場上,以黑金沙石板飾表的前燕時期半人面瓦當飾件,按1比50等比放大在照壁牆上時,抑止不住站起來致敬。下來又看到這略為詭異、造型獨特半人臉旁邊鐫刻的對聯「史越千秋文承一脈,館藏萬象霞接三台」,未進入博物館,已深刻感受到鄴城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
中午是在安陽吃午餐,對着漢魏風格的餐具讚歎過一回,車子上了博物館道路時,街燈造型亦以漢魏風格呈現。眼前莊重古樸、簡潔利落的鄴城博物館外形乃仿鄴南城的正南門朱明門而建 ,屬漢魏時代典雅大氣的建築風格。一邊攝影,一邊走進城門,再次為黃沙岩建築的六面巍峨壯觀、氣勢非凡的浮雕牆震懾。六面牆代表鄴城的六個朝代,展示的是曹魏都鄴、石虎閱兵、冉閔都鄴、慕容三傑、東魏高歡、北齊高洋等,正是鄴城為六朝古都時的重要人物和事件。
人在海外,缺老師指導,故沒機會有系統性閱讀中國歷史,這下發現,從小胡翻亂閱的書中人物,原來都聚集到這兒來等待見面機會。兩座仿漢闕建於兩側,還有六根成語景觀柱建在水池中。成語內容為「竊符救趙」、「曹沖稱象」、「下筆成章」、「文姬歸漢」、「快刀斬亂麻」、「空城計」的故事,全是戰國時期的著名歷史,而且都是和鄴城緊密相關的故事,這體現了邯鄲確實是成語之都。
成語柱子的水池裡,象牙白、粉黃色和紫紅色的蓮花,各自一叢叢地,似相連實分開,在陽光下昂揚挺直開得正好,夏天原本就是蓮花盛開的季節。
進入主館,單是一個擺在中央的「鄴城復原沙盤」便叫來人目瞪口呆,張嘴結舌。沙盤是根據歷史文獻資料和鄴城考古隊近30年的勘探成果製作,展現當時鄴城內廓城的全貌及部分外廓城。文獻記載鄴城的建築形制是曹操時代訂下的規劃,「中軸對稱、單一宮城、明確分區」。後來的唐宋洛陽城、長安城,元明清時期的北京城莫不沿襲於此。
《三國演義》的一代梟雄曹操,佔據鄴城16載,成就了統一中國北方的偉大事業。親臨鄴城方知曹操的智慧使臨漳鄴城享有「三國故地、六朝古都」之美譽,同時被命名為「中國古代都城建設之典範」。在2009年12月27日之後,世人才曉得曹操和鄴城關係有多密切!那一天,三國魏武帝曹操高陵在邯鄲安陽縣安豐鄉西高穴村宣告出土。有關曹操陵寢,文獻記載於《三國誌.魏書.武帝紀》中「謚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關於高陵,宋代以來,有七十二疑塚之說,包括許昌城外說、漳河水底說,還有銅雀台下說等。
自古以來,中國帝王講究厚葬,最為著名的是西安秦始皇陵,兵馬俑一出土即震驚全世界。漢武帝把人民朝貢賦稅的錢三分之一用來修建自己的陵墓;唐太宗昭陵更是堂皇宏偉,「不異人間」。與眾不同的曹操不建豪華大墓,更無金銀珠寶陪葬,入殮時身穿補過的衣服,亦有人說曹操選擇薄葬是擔心陵墓被盜,借此獲得死後的安寧,然而,我認為這種薄葬方式展現了曹操非凡的氣度,不愧為一個文武雙全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和詩人。當年曹操統一了中國北方大部分區域,實行一系列政治策略,恢復經濟生產和社會秩序,奠定曹魏立國的基礎之外,鄴城當年也是文學之城,以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為代表的建安文學,史稱「建安風骨」,叫後人稱頌至今。
倘若僅把曹操看作奸雄之首,那未免太浮於表面。史家說曹操「御軍卅餘年,......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今學者也說曹操的詩反映了新的現實,表現出新的面貌。凡讀過必留下深刻印象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重抄一遍絕對不是為了拉長文章,完全是被詩所迷,這叫人深信後人尋找曹操陵墓,是一種仰慕愛戴之心,極想和曹操說一聲:「粉絲我在這裡,來看你了。」
歷史如此悠久,故事那樣豐富,鄴城叫我重溫了何止西門豹和曹操的故事呢?鄴城博物館漸漸在車子後邊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的時候,人還在歷史裡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