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我家算得新時代的老式家庭，維持着「男主外女主內」的模式，比如每天一早上菜市場買菜便是我當仁不讓的差事。好在我也喜歡這差事，跑菜市場最能感受濃濃的市井風情，包括季節變換、行情起伏、民生苦樂，還有討價還價的樂趣、結識各類販夫菜農的興味......在菜場買菜幾十年的經歷中，有一個角色常常能引起我的關注，那便是擺葱薑攤的老人。
菜場門口大抵總有一個葱薑攤子的，守攤子的大抵是位老人，並且多半是位老太。去過許多菜場，幾乎都是這樣的格局，這樣的人物。如今我自己也步入老年之列了，曾經交往過的葱薑攤老人的面容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了，依然還是老人，也許就是從前擺攤老人的後人了，她們也已經老了，我焉能像葱薑攤上的香葱那樣永葆青春？
從前辰光，葱薑攤都名副其實、有葱有薑，現在雖然仍叫葱薑攤，但薑多半匿跡，薑比葱耐儲，不必一塊半塊買賣，況且物流暢通，皆由原產地的山東客商直接運來經營，利潤亦來得豐厚，這豐厚利潤還容得小小葱薑攤來分羹一杯？所以現在的葱薑攤都只是單一的葱攤。賣香葱的收益很薄，並且這香葱必得保持新鮮，呈生青碧綠狀方能受到顧客的青睞，因此這些擺攤的老太必須每天一早到批發市場或直接去葱田進貨，進它個幾斤香葱，洗去根部的爛泥，然後分作一小攤一小攤賣給顧客。通常一個早市就得將大半香葱賣掉，否則那玩意蔫了黃了的話，誰還買你的賬？便得虧本啦。
這香葱賣不起價錢，人家一天也只要幾根派派用場，如果不烹魚爆蝦還懶得理它。記得三十年前五分錢一把的香葱，如今也只賣得五角錢一把，翻了不過十倍二十倍，殊不知菜場上的蔬菜價格都較從前漲了一百二百倍哩，香葱只能望塵莫及也。好在葱薑攤的老人都心平着，只顧自己攤子的小生意，對菜場其他菜品價格的瘋漲熟視無睹，尤其到了冬天，那一個個擺攤的老太曬着太陽，面孔被曬成暗紅，眼睛瞇成一條縫，幾乎就是瞌睡狀啦，任你扔下個硬幣，取葱走人。
不知什麼時候起，與世無爭的小小的葱薑攤也無端遭到了危機呢，那是因為這一抹討人歡喜的青葱漸次讓別的攤點看到了商機，紛紛拿來充作他們的點綴和搭頭啦。這是我發現的菜場玄機，不僅賣水產葷腥的攤點用一把香葱來裝點門面，連賣蔬菜的攤點也要以此招徠顧客呢。譬如賣魚攤主在稱好魚殺好魚後會在魚的塑料袋裡塞進一把香葱，讓顧客頓然產生一絲親和感，是啊，燒魚豈能缺了香葱？就可免了再專門買上一把香葱哩；再譬如買蘿蔔，稱好蘿蔔後，攤主也會在放蘿蔔的塑料袋裡放一小把香葱，附一聲：「拌一碗葱油蘿蔔絲吧，香着呢。」顧客立即覺得，拌一碗葱油蘿蔔絲是個不錯的主意。如果買的菜與香葱一丁點兒也不沾邊，攤主會這樣說：「一把香葱總歸用得着的，燒魚爆蝦用得着，熬一勺葱油也不賴呀，拌個麵條多好。」於是顧客也覺得蠻焐心。如此這般攬生意倒是挺有效果的，就由於一把香葱的搭頭，搭來了幾許的回頭客。做生意最看重的是回頭客，如果沒有回頭客，只是一趟頭生意，生意還生得起意嗎？
然而有的攤點偏偏要在一把香葱上動歪腦筋，譬如我就遇到過這樣的一個賣魚娘娘。一次我去她那兒買蝦，七八十元一斤的太湖青蝦，她手腳麻利給我稱好蝦，我想着下一步她會附個香葱搭頭，但就是不見動靜，尋思她貨真價實做買賣，也毋須再奉送一把香葱的搭頭了，但回家一看，一把香葱已經在那蝦袋裡了，原來這位賣魚娘娘動作迅速，將一把帶着泥根的香葱先期塞進了袋子，幾元錢一斤的香葱充任七八十元一斤的蝦的價鈿賣給了我，猶賣火腿搭了根草繩，真是好機關好買賣啊！我想，我今天被你「宰」了，下一回還會做你的回頭客麼？一個個回頭客就這樣不回頭了，你不就是栽在一把香葱上了麼？有了這樣的體驗，我由衷信賴起了默默做着誠實小生意的葱薑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