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阿利莫夫(塔吉克斯坦)、黃玫 譯
悅耳的門鈴叮叮咚咚響了起來,我打開房門,看到兩個身材健美、長相帥氣的小夥子站在門外,他們給我送來了早餐。這兩個年輕人我已經認識了,這是我們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住進這棟海濱別墅。這期間廚師的菜品從來沒有重樣過。重樣的只有打磨[亮的橡木托盤,潔白如雪、拿在手上窸窣作響的餐布和銀光熠熠的餐具。從未改變的還有窗外海灣如童話般美麗的景色,別墅對面的巍巍高山和暖風徐來的開闊的中國南海,海面上巨大的駁船懶洋洋地移動荂A像個大玩具一樣,顯得十分滑稽。還可以看到一個漁民,獨自一人孤零零地划茪@條平底船。古老和無助常與現代的無所不能毗鄰。而終有一日,這無所不能也會被自己的時代所棄。這就是發展的邏輯。
雖然這令人難以置信,但每天早上,我都親眼目睹這幅來自於久遠的過去的畫面:一個捕魚人划茪@條雙槳小船,兩隻槳不停地在他身前齊肩的高度不停地交叉划動,環繞荇灣和南中國海之間一片寬廣的水域。從早上六點(或許還要早)一直到深夜,他從一張漁網划到另一張漁網,早上下網,晚上來查看,有沒有網到好魚,足以讓那些喜歡吃新鮮海產的中國富人的節日餐桌增色。我懷疑那個給我們做精美菜餚的廚師(他在法國學習過,廚藝堪比歐洲最好餐廳的大廚),也是從這位漁民那裡買的活魚。否則很難想像,這個一整天都在搖槳的辛苦漁民是靠什麼過活的。顯然,他只能從那些想在國慶日品味歐洲水準生活,卻又不想遠離祖國海岸的中國富人那裡,獲得與自己艱苦繁重的勞動相匹配的報酬。想到此處,我眼前浮現出這位瘦骨嶙峋的中國漁民的形象,他獨自划茪p船,在烈日的曝曬下為我的晚餐搜尋茯繭}美味,我不禁為自己正在吞下的又一塊極為美味的海洋珍饈羞愧不已。我羞愧,但我又無力做些什麼,因為無論對中國人民,還是對這片土地而言,我都只是客人而已。
這個廚師的烹調技藝的確無可挑剔。有一次在上海,我一個在聯合國工作時的老朋友、現在已經成了中國外交部前部長的李肇星,在午餐時講起在紐約的中國僑民生活時,對我說過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他帶茯壅的微笑說:「每一個在國外生活的中國人都是好廚師。」我非常理解他的意思,在中國之外的地方,對於遠離中餐的人們來說,中國小餐館裡隨便做點什麼,都會被對中國傳統經典菜式充滿神秘幻想的當地居民認為是傳統中餐的典範。雖然事實遠非如此。紐約、洛杉磯和三藩市中餐館裡烹製的菜裡面,也就米飯和麵條可以說跟北京、上海和香港的無異,其他全部可以認為是冒牌貨。
通過這幾天品鑒廚師的手藝,我想說的是,每一個在法國學過高級烹飪的中國人,最終都能超越自己的老師。這四天裡,大廚為我們呈現了三十二種法餐菜式,每一道菜都堪當藝術品美稱,色、香、味俱全。對我而言,這幾天簡直是胃的節日,而且迅速在我的體重上顯現出來。這個廚師集當今罕見的烹調技藝和思想別具一格的藝術家特質於一身,極具色彩感,而且對各種綠色食品烹調頗有心得,這只有極小部分中國人才能做到。不僅如此,他還極為謙虛靦腆,正如所有真正才華橫溢的人一樣。我想我會長久地記得他,並且滿懷感激地憶起他。
這棟三層的別墅不算大,建在花崗岩石上。上面一層是臥室,下面一層是寬敞的客廳,擺放荈礎滫漱j三角鋼琴,有一個吧^,通向帶有意大利式按摩床的私人泳池。二樓的陽台懸掛在海面上,用作客廳。站在這裡,彷彿只要邁出一步,就會淹沒在大海的泡沫裡。我及時止步了:因為陽台和水面之間的距離,大約有十層樓那麼高。白天這個高度能夠明顯感覺到,因為那個在礁湖上勞作的漁人看起來像玩具那樣小。但是當黑夜來臨,這種距離感便完全消失了。
近旁某處有音樂和荇浪奏響。是布魯斯,對面的山,如果你仔細看,突然間開始緩慢地移動,卻原來是一艘載滿集裝箱的巨輪。不遠處就是深圳港。有路燈照明的盤山路蜿蜒荂A彷彿一條沉睡的龍,弓起自己長長的脊背,向海灣的深處伸展。偶爾山路上會有汽車疾馳而過,卻聽不到行駛的聲音,馬達的轉動聲完全淹沒在海浪的喧囂中了。偶爾也會聽見一兩聲狗叫。是的,不是狂吠,就是汪汪幾聲。因為中國的有錢人都喜歡養一些奇奇怪怪的狗。有一隻狗特別像迷你版的狐狸,今天還高高興興地跟茼菑v的女主人在海裡撲騰來荂C蟋蟀們抑揚頓挫地唱蚨q,在隱約入耳的濤聲伴奏下,顯得格外響亮和突兀。這是一片未被污染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