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大佺
養母背着她回去的路上，珍珍看見天空中一隻烏鴉嘴裡銜着一隻蟲子向一顆大樹飛去，樹上的鳥窩裡，一群幼鳥「嗷嗷」叫着。珍珍想，我還不如一隻鳥兒呢。那一年，珍珍4歲。
抱養珍珍的那戶人家姓郭，是母親曾經當過童養媳的堂弟。珍珍想着自己是有父母的孩子，去後就叫養父為「爸」，養母為「嬸」。剛到養母家時，養父養母對她還不錯，回來的那天晚上，養母用萵筍頭和着玉米粉煮了一鍋粥。飯桌上，養母自己喝粥，卻用筷子把萵筍頭一塊又一塊地夾到珍珍的碗裡。第一次吃着又鮮又嫩的萵筍頭，珍珍覺得清香極了，狼吞虎嚥地吃了兩碗。此後，養母好吃的給她留着，好穿的少不了她。轉眼到了大年初一，養父背着珍珍去縣城逛街，給她買了新衣服和零食，珍珍感受到了溫暖。一天，母親帶信來說想念珍珍了，要她回家一趟，養父養母也給她準備了禮物。珍珍偏不回去，她在心裡說，媽媽，您不是不要我了嗎，我還回來幹什麼呢？
生活的發展有點出乎珍珍的意料。一年多以後，養母生了個兒子，養母的心漸漸有了變化，後來又生了3個女兒，就更偏心了。每天要珍珍做很多家務活，去上學還得背着妹妹，讀完一學期後就不想讓她去讀了。在養父的干涉下，才讓她又讀了半年。有了零食，養母躲着珍珍悄悄給弟弟妹妹吃。一次，珍珍去放牛，由於起得太早，在牛背上睡着了，牛把麥苗吃了10多窩。麥苗是生產隊的，吃了要賠糧食。看山的社員去給養母講了後，養母手裡拿根棍子來到山上，抓住珍珍就打。珍珍想起自己是抱養的孩子，傷心到了極點，掙脫養母的手就往崖邊跑，想跳下去摔死算了。養母追上來拽着她的手，把她拖回了家。那次挨打之後，珍珍開始想念父母，可一想起三姊妹中母親誰都不抱養，偏偏把她抱養出去，又氣不打一處來。
十一歲那年的一天早晨，珍珍放牛回家，養母正在做飯。養母要她抱着妹妹，幫燒鍋。看見灶膛裡的柴火快燃盡了，珍珍往灶膛裡遞柴禾，一不小心，懷中的妹妹就往下滑，珍珍趕快丟掉柴禾抓住包裹着妹妹的襁褓，叫養母過來幫忙。養母過來接過妹妹，順手抄起火鉗砸到珍珍的右手臂上，珍珍的手臂立即被砸脫臼了，痛得嚎啕大哭。哭過之後，珍珍托着右手就往回家的路上走。她要回家，要回家找親生父母。走到村公所，聽說父親在這裡參加大隊召開的幹部大會（父親是生產隊保管員），珍珍就蜷縮在屋簷下等。等到散會父親出來，珍珍叫一聲「爹」就泣不成聲。父親見她頭不梳臉不洗，披頭散髮的樣子，責備她不該懶散。珍珍低聲回答：「爹，我的手動不了。」父親問：「怎麼回事？」珍珍說：「嬸打的。」父親一把將珍珍摟在懷裡，淚水潮水般湧了出來。父親把珍珍領回家，找了一位民間骨科醫生來幫她把手臂復位。然後父親去找到郭燁說：「兄弟，如果珍珍在你們家是累贅，那你算算她在你們家吃了多少飯，折算多少錢，我把錢付你，把她領回來，她還是個孩子呀，你們咋能這樣虐待她呢？」在家裡沒有多少地位的郭燁聽說了事情的原委，回家後發瘋似地把老婆揍了一頓。
珍珍在家裡休養了一個星期，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光，那時候父母也給她添了3個弟弟妹妹。一個星期後，郭燁來接她回去。珍珍緊緊拉着父親的衣角不放。父親撫摸着珍珍的頭說：「乖女兒，你還是回去吧，你爸和你嬸拖家帶口的也不容易，你就不要給他們添亂了。」郭燁拉着珍珍的手說：「珍珍，都怪爸以前沒照顧好你，跟爸回去吧，有爸在，今後嬸不敢打你的。」珍珍相信養父的話，養父一直都很疼她，可養父也不能一直守在她身邊呀，於是珍珍還是搖了搖頭。這時母親從屋裡走出來，對郭燁說：「兄弟，你回去跟她嬸說，珍珍也不是吃一粒飯就長大的，不能說打就打說罵就罵呀。」郭燁說：「嫂子，以後您就放心吧！」珍珍聽着母親的話很反胃，不是您不想要我才把我抱養出去的嗎，這會兒又假惺惺地關心起我來了。於是轉身拉着郭燁的手說：「爸，我們走。」
珍珍和燕燕回到家的時候，母親躺在床上只剩最後一口氣了。床邊圍着父親、哥哥、弟弟妹妹和鄉里鄉親。母親已經病了很久，瘦削的身體，蠟黃色的臉龐，一雙眼睛黯淡無光。看見珍珍進來，母親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眼裡泛起了一絲亮光。郭燁要珍珍去給母親跪下。珍珍不情願地來到母親的床邊，但沒有跪下。母親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拉着珍珍說：「還在怨恨媽媽把你抱養出去嗎？」想起10多年來所受的委屈，珍珍眼含淚水點了點頭。母親的眼裡也流出了淚水，說：「珍珍，其實媽媽也捨不得你，但那時家窮，實在供養不起，再說把你抱養出去，其實也是讓你回家。」珍珍對母親的話語感到疑惑，剛要詢問，母親腦袋一偏，嚥下最後一口氣，撒手離開了人間。
原來郭燁才是珍珍的親生父親。當年郭燁的父母給郭燁訂了一門娃娃親，可郭燁長大後愛上鄰縣的一位姑娘。郭燁的父母堅決不同意，姑娘的父母也不同意。那位姑娘為郭燁生下一位女孩後難產而死。郭燁抱着女孩去找到了曾經的堂嫂，嫂子收留了女孩，並把她撫養到了4歲。郭燁成婚後，一直沒有孩子。一次郭燁的老婆進城趕集，遇到了珍珍的母親，提出想抱養珍珍的妹妹給她「押生」，母親靈機一動，把珍珍抱養給她，也算是讓珍珍回到了親生父親身邊。聽完自己的身世，想起10多年來對母親的誤解，珍珍「咚」地一聲雙膝跪地，大叫一聲「媽媽」，伏在母親身上傷心地哭了起來，哭聲驚天動地，傳出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