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 倩
朋友建的一個QQ群,不知何時多了個新成員:小Q,圖靈機器人。「無聊的時候,你可以與他聊聊,蠻有意思。」我有些發笑,簡單聊了幾句,沒想到小Q「對答如流」。互聯網時代,無所不能,連陪伴與聊天都可以由機器人代替。由此,我不禁回想起小時候,大院裡的童年時光,以及時光深處的美好記憶,感慨良多,那些時光,細細連綴,就是一部神奇的魔法書。
我生在某高校家屬大院,也在這裡長大,每個角落裡都有我和小夥伴的足跡。那個年代,物質相對匱乏,也沒有很多玩具,每到夏天,吃過晚飯,樓下便熱鬧起來。帶上水壺,換上球鞋,然後「呼朋喚友」,一個喊另一個,另一個再引出一個,不一會兒,大隊人馬就整裝待發了。跳房子,電燈泡,抓小偷......遊戲一旦開始,瞬間點燃大家的熱情,你追我藏,你躲我跑,我們滿頭大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趁休息空當,從地上摸起水壺,仰起脖子「咕咚咕咚」,顧不上擦汗,很快歸隊,生怕被孤立。
夜幕緩緩垂下,昏暗的路燈投下長長的影子,映着我們躍動的身影。遊戲就像一個箍,把我們吸附住,讓身上充滿魔法力。有些時候,也會發生衝突,誰誰輸了,覺得不公平,沒說幾句就委屈抹淚,抑或是,誰誰摔倒受傷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後,大隊人馬立刻沸騰起來,吵吵嚷嚷,一片喧囂。此時,會驚動大人出面調解,「你是大姐姐,該讓着妹妹」,遇見大嗓門的家長,兩句話便擺平,小夥伴很快破涕為笑,跟着隊伍瘋跑起來。跑累了,玩夠了,路燈下面,我們依次坐在地上,有說有笑,腦洞大開,有個小夥伴是講鬼故事的高手,每次都聽得意猶未盡,待天色如墨,星星招手,大人出來找孩子,「該回家了,明天再玩兒!」我們才慢慢騰騰地離開,回家洗澡,身上蚊子叮咬的紅點,臉上汗漬塗抹的印痕,記錄着一晚上的「戰績。」
到了暑假時間,三伏天,最熱的時候,大人基本不讓我們去操場上玩兒,筒子樓便成為我們的「根據地。」我沒有午休的習慣,吃過午飯就在樓道裡開闢一方天地。搬桌子、找凳子,掛黑板,我找來紅靜,她當學生,我是老師,模擬上課場景,過一把當老師的癮。哪個孩子的童年裡沒有過這樣天真可笑的舉動呢?當老師,當售貨員,當公交車賣票員,在模仿的過程中,收穫一份滿足。中午時間,樓道裡靜得出奇,我一個人時也會去串門,去找敏敏看影視劇,我們樓頂有個「大鍋底」,家中電視可看鳳凰衛視,屏幕上佈滿雪花,且信號極不穩定,過一會兒就要站起來用手動動天線,對我們來說,一起看電視,吃冰鎮西瓜,很是暢懷。沒人的時候,我常常溜進公共水室,將手伸進自家水盆裡,涼沁沁的,然後,踮着腳尖、努着勁兒把西瓜搬起來,將水倒掉,接盆新的,覺得這樣冰得更涼。如果聽見鄰居的腳步聲,我就嗖地跑出來,很好玩的樣子。
下雨天,我們也不寂寞。穿上雨鞋,拿着花傘,我們不約而同集合在單元門口,像出征的戰士。雨勢漸小,就蜂擁出動,樓前面有一溜儲藏室,屋簷下能找到很多小蝸牛,牆角處會有知了出沒,這些都是我們的秘密。口袋裡裝着大人給的零花錢,幾個箭步跑出去,就從門口商亭那裡換來一支雪糕,一邊大口吃着雪糕,一邊瞪起眼睛「偵查」,留下的冰糕棍成為逮知了的工具。有人發現知了的行蹤,緊接着一陣轟然圍觀,見證他怎麼成功捕獲,一兩隻知了猴,就足以使我們無比驕傲,回家變成舌尖上的美味。
時光魔法書中,記載的不都是美好,也伴有憂傷。宸與我同班,兩家樓上樓下是鄰居,她也是我最好的好朋友,平日裡形影不離,放學後一起寫作業、做遊戲,我倆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不是她第一,就是我第一。有一次,她生病發燒沒去上課,放學後我直奔她家,送去作業本,並把語文課本留給她,讓她參照劃重點,書上有我的雋秀筆記。沒想到,第二天她還回課本後,一翻書頁,我立馬驚住了,書裡被用鋼筆劃得亂七八糟,還公然寫着我的好多壞話,強忍着略禲A等放學後我去找宸,當面質問她怎麼回事,她一副很無辜的樣子,直說不知情。我忘記自己是怎麼挪着腳步回到家的,我想不通她為什麼能做出這樣傷人的事情?從此,我與她的世界多了一道裂痕,不可彌補。
升入中學後,她本來轉到別的學校,後來陰差陽錯,我倆又是同班,上學路上,我總是選擇另一條路,只為不想見到她。這件事我一直耿耿於懷,多年後在大院裡遇見,也是低頭而過。直到而立之年,在同學微信群裡重逢,那是被嫉妒摧毀的友誼,需要用一生縫補,這也是生命的功課。
比利時作家弗朗茲·海倫斯說過:「人的童年提出了他整個一生的問題,但要找到問題的答案,卻需要等到成年。」愈成長愈孤單,如今,大院已經老去,小夥伴各奔東西,美好的時光一去不復返,可是,那些隱藏在歲月褶皺中的童年往事,經常不自覺的長了腿腳,跌跌撞撞跑出來,衝撞在心頭,蔓延出無盡的況味。那個時候,我們過「六一」,都會去對過學校的大禮堂表演節目,統一校服、黑皮鞋,胸前的紅領巾見證着我們的純真,學校發的小零食和大雪糕就是節日禮物,還沒來得及吃雪糕就化成水,藍色裙子變成大花臉,回家少不了被家長數落。最得意的是,上午演完節目,下午放半天假,大院裡就像過節一樣,比太陽還要熱烈的是我們的歡笑聲。那個時候,我們也打仗,愛翻臉,但第二天就會和好如初,幾張貼畫、一包小浣熊乾脆麵,甚至利用一天時間動手做的手工,就能成為友誼的堅實紐帶。那個時候,我們也喜歡惡作劇,也有很多小煩惱,但慶幸的是沒有補習班、興趣班的捆綁,成長中多了些自在和快活。
就在近日,我進校園給孩子們講課,心理遊戲環節中,生命中最重要的五樣是什麼,有個女孩的答案令我記憶深刻:「我弟弟,我父母,親情,捏麵人的麵,分數」,她的父母要了二胎,是個男孩。她說,自己去國外遊學一年,最想念的就是弟弟,弟弟調皮,但他是自己的親人。她想有個好成績,考個好學校,有個好的未來。她的分享使我陷入長久的思考,當分數侵佔童年,對孩子來說,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有一點毋庸置疑,背負分數的小蝸牛,一定不會有很多快樂。「無論什麼地方,只要有孩子,就會有一個黃金時代。」
大院裡的童年時光,再也回不來了,但是,那份自由、那種率真、那些憂傷,永遠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