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劇團建構劇場空間新意涵
演出中，觀眾只有一個人。這是台灣的河床劇團在「開房間」演出計劃中所展現的獨特構思 。如同這一計劃的英文名Just for You所釋義的「只為你」那樣：演員和觀眾在「房間」這一特殊的演出空間中實現零距離的超親密互動，帶給觀眾一生一次獨特的經驗，呈現了表演藝術的本質─觀者與演出者間的關係，重新喚起了劇場的核心價值─人與人的「相遇」。河床劇團製作人葉素伶如是說。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 圖：河床劇團提供
河床劇團成立於1998年，一直以「意象劇場」的創作理念獲得評論家的讚賞，作品曾參與法國亞維儂off戲劇節、兩廳院國際劇場藝術節、台北藝術節等戲劇節演出，亦曾受邀於台北市立美術館、高雄美術館以及誠品畫廊等空間進行展演。近年來，劇團所推出的「開房間」計劃頗受注目，不久前，《開房間計劃--催眠》來到了澳門。
在河床劇團導演郭文泰看來，當觀眾規模從十多年前的30人、70人一路做到300多人的劇場空間時，好像戲做得越大、越多人看到，就是越成功；此時正應思索如何讓創作滋養觀眾，成為其生命故事中的一部分，於是有了「開房間」計劃的概念：一次只演給一位觀眾看。
觸碰內心 觀眾不只是「觀」
沉浸式戲劇中，觀眾成為了表演的核心。郭文泰說，「開房間」的構思意境是「走進觀眾的人生故事，走進他的記憶裡。」他希望觀眾看河床劇團的戲，好像看一面鏡子，但是照鏡子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看那面鏡子有多華美，而是透過它，看見觀眾自己，更靠近觀眾的希望與慾望、期望與失望......
在「開房間」計劃的演出系列中，觀眾只有一人且在演出中有時要應演員之邀，進行一定的互動。這種互動會對觀眾產生何種影響，是記者關心的問題。郭文泰表示，很多觀眾一開始會倍感壓力，因為剎那間，整個作品的核心、所有的focus和energy都集中於自己--唯一的觀眾：演員與觀眾的目光交流，緊握的雙手、身體的溫度、不同的味覺、聽覺等所有的感官......所以觀眾不單是看戲，而是用整個身體去體會、享受這個表演。
葉素伶覺得，觀眾不再只是「看」，而必須親自用身體「進入」那個世界，那是一種全身心式的沉浸體驗。她說，現場唯一的觀眾無法如傳統劇場一般隱藏在黑暗的觀眾席；演員們亦無法在一個輕鬆的距離扮演角色--演員和觀眾同時沉浸在這種立即、強烈、誠實、直接的「共融」。
從表演效果而言，郭文泰指出，整個演出只有一個觀眾、節奏緊湊，令某些觀眾覺得驚恐，因為他們害怕讓自己處於弱勢或看到其他人的軟弱；但對大多數的觀眾來說，則成為一次生命中難以忘懷的經驗。他回憶，當觀眾離開飯店房間後，並不想匆匆離開現場，而是在大廳沉默長坐，在觀眾留言本中寫下他們的想法、詩句或畫下一些圖，或是和前台的劇團工作人員熱烈地討論。在郭文泰看來，獨自一人觀賞表演的經驗是如此獨一無二，觀眾必須找別的方式來加以消化。若一位觀眾帶淚離開房間，並非為一個虛構的愛情故事而哭，而是表演進入內心深處而哭。觀眾與演員之間的界限挪移了，自我防衛的牆被打破了。
演出非表演 乃是人生經歷
一個劇團面對一個觀眾，過程中更要互動，有壓力的不僅是觀眾，演員亦然。如何應對觀眾從進場那一刻起的狀態，是個大課題。郭文泰說，演員需要在每一秒立即地回應每一位觀眾的每個反應，即興地找到最適合眼前的觀眾的演出方式。對表演者來說，近距離的感染力測試以及觀眾回應的現場拋接，訓練了演員「打開的技巧」，演員無法對觀眾有任何隱藏，只能以全部的身心面對觀眾，才能誘使觀眾也打開他自己的心。
郭文泰同時認為，在「開房間」的演出中，演員不是在演出，而是在完成一個人生歷程。演員在動作中，他的眼神就代表了自己，如果他流眼淚，那是因為他從體內自行湧出，不是因為一個角色而流，而是「這個人」在哭，觀眾一定會體會到這種狀態。
葉素伶的視角是，對演員們來說，「開房間計劃」最有趣的部分，乃是因為演一般的戲時，演員只能看到漆黑的觀眾席，而在「開房間」中，他會親身感受到自己的演出促使每一位觀眾投入與打開自己，這對演員來說，是一個最強而有力的回饋。
新的劇場空間 新的表達內涵
在酒店的房間中進行表演，打破了傳統上對「劇場」概念的認識。葉素伶將這種改變定義為「陌生化」，乃是讓觀眾重新認識空間、重新感受。她表示，劇團今年在台南的演出，從凌晨1點半開始演到5點45分，和平常看下午2點半或7點半的演出大相逕庭。但她進一步解釋說，正如一些宗教儀式，例如白沙屯媽祖進香是凌晨起駕，天主教有子夜彌撒，都經由特別的時間設定而讓人們更容易進入某種狀態。所以，當觀眾在經歷過演出之後再回到日常生活，也會用新的眼光重新看到自己的生活、生命。
從編劇的角度而言，將房間變為劇場，構成了沒有相同或類似的特定範圍。郭文泰說，劇團在創作時，將飯店房間從背景轉化為戲劇的「腳本」，成為這次創作之旅的出發點，成為一個「特定場域表演」。對河床來說，每部戲的演出空間都是特定場域，都會依照空間的特質：尺寸、光線、材質、顏色等等來創作演出。葉素伶告訴記者，在酒店裡，針對演出的需要，劇團多半會改造房間，當然，沿用房間原有的精緻裝潢是最容易的，但劇團就是會為了帶觀眾到超現實的世界而做許多其想像不到的設計。具體言之，空間設計會依每次面對的空間不同而量身訂做。整體來說都是量身訂做與手工的，劇團會依照空間和演出的需要，不斷進行製作。從更進一步的角度言之，河床的戲沒有現成劇本，也沒有語言，都是依照空間、演員、光線、顏色、線條而排出這一幅幅流動的畫面。因為，新穎的空間能夠帶來別致的表達效果。
從製作的角度看，葉素伶覺得，相較於大多數「成功」的演出是以觀眾人數為衡量標準，「開房間」提供了一個不同的思考模式：雖然只有1個觀眾，但由於她/他身為唯一的見證者，不禁深受演出的感動或衝擊。許多人認為：「這是她/他二十年後仍會記得的演出。」葉素伶透露，目前香港和內地有不少機構都對河床的演出頗有興趣，她也希望能順利將「開房間」計劃這樣獨特的沉浸式劇場和台灣以外的觀眾們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