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淑賢
鄧永鏘（鄧爵士）離世，中英文化夾縫中的獨特人物又缺一員。去年夏天才在香港書展的港大國際作家論壇上得見他風采，當時狀態仍大勇。
那個星期六早上，觀眾不少，出席作家是Wilbur Smith、Simon Winchester和Hannah Rothschild，三人言談都極有趣，但最搶鏡的仍是鄧爵士。
那天有幾宗小事很值得記，可惜部分在YouTube的視頻上已刪掉。一是甫坐下，鄧爵士就「寸」港大安排的百周年校園場地有陣「廉價地氈」（cheap carpet）味，似是不滿沒有安排在港大正統場地──陸佑堂舉行。之後他一貫其「寸」本色，像提醒觀眾要問聰明（intelligent）問題，又「窒」現場工作人員遞咪高峰不夠醒目。到答問時間，有大學生提問，記憶中她是問怎樣才能成為作家（爵士或也認為這是蠢問題），爵士就英式地反問What do you read？即你在大學修什麼科目。當下港人觀眾如我頓時屏息以待，擔心那學生不明白read，果然她答正在閱讀很多不同的書。擾攘一回之後，她才明白read之意，而台上作家也把她的問題答了。
可能是我的階級自卑作祟，當時頗為那學生難過，即使後來作家們講的軼事都很有趣，如Winchester怎樣在一九七零年代去威爾斯，冒昧造訪名作家兼他的寫作啟蒙老師James Morris時，James竟穿女裝會客的一段 （後來他成功變性），真是「笑到碌地」，但都掃不走What do you read一事的陰影。後來跟熟悉英國的朋友說起，她覺得幽默、包括英式幽默，到最後必是嘲笑自己的；如果笑別人，便是損人。她卻不認為鄧爵士故意刁難學生，那句話應是他多年來的習慣說法，衝口而出而已。再想想，以他的性格，要句句溫柔敦厚，就不是辛辣剛直的鄧爵士了。
記得有個舊同事，是中英混血的本地望族後人。跟鄧爵士一樣，他總令朋友十分愉快。同事自小由順德女傭帶大，講故事本領極強，說到興起，還會扮摯愛老女傭的俏皮神態，十分搞笑。我常覺得這類人處於中英文化與階級交集的最前線，冷眼世情，特立獨行，自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