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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紀】老賈

2018-01-15

陶 然

老賈,是我們班同學賈耕生,他並非年齡最大的一個,為什麼會叫老賈,已經不可考了。習慣了,叫開了,大家也就這麼叫了。

老賈是我們班唯一的復員軍人,而且在部隊時,是五好戰士。理所當然,他成為晨操時喊口令的那一位。那時,每天早上爬起,必須衝到操場集合,集體跑步。冬天天冷,縮進被窩裡好舒服,不想起身;但不能不起。

他來自湖北,父親是李先念的舊部。看起來,出身絕無問題,應屬於紅五類。但是並沒有入團,有點奇怪。後來才加入,自我批評,曾經認為,走自己的路,如果這條路是暢通的,就可以一直走下去;如果是死胡同,撞牆了便回頭走。

他跟我一個宿舍,睡在我斜對面的上鋪。每晚九點半熄燈後,大家一時睡不着,便摸黑聊天。大概因為出身好,說話隨便。他曾經說起那時部隊駐紮在荒僻的海島上,極少見到女人,偶然見到,便失去方寸。有一晚,不知怎麼的,他竟因為床邊貼了他請他好友寫的警句,而和下鋪的同學爭論。大家年少氣盛,下鋪同學是組織委員,一臉正氣,吵到高峰,他說,難道蔣介石你也要當?老賈這時可能也下不了台,想也沒想,便說,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我吃了一驚,但和其他人一樣,默不作聲,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不久,文革爆發,大字報鋪天蓋地,有人在西北樓附近的棗樹林貼出大字報,題目是:賈耕生是一條大毒蛇!我駭然,跟他同宿舍,除了覺得他說話有點隨便之外,並沒覺得有什麼嚴重。我私下問了同宿舍的另一同學,賈耕生有問題嗎?但他回了我一句:用你的腦子,獨立思考吧!我於是更加迷糊了,再也不敢出聲。

班上組織了批判會,但並沒有處理。有一段時間,他回湖北去了,我和另一個同學,印象中好像是爛魚頭于全林,曾偷偷翻閱他收藏在書架上層、用報紙包住的書-禁書《金瓶梅》,雖然是潔本,有部分段落以括弧註上「下刪多少字」,但的確看得臉紅心跳。可也因為非法,只是粗翻而已,未曾細看,匆匆地,又把它包好,送回原處。

到了後期,大部分學生都外出串連去了,學生宿舍亂了套。不知誰的消息,說,中南樓女生宿舍樓有沒人居住的空房,於是老賈和他的好友陳治政搶先佔住二樓的一間,低我們一年級的黃瀛海,我們叫他「大海」,正在學習日語,不時說一兩句日文,他跟老陳是東北老鄉,也經常在那裡瞎聊。記得有一晚,他們出去喝酒,飲醉回來,大海躺在地板上,醉話連篇。大概那時面臨畢業分配,大家不知去向如何,心中苦悶,有點迷茫吧。

但就是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也在前幾年仙逝了。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他,似是二零零二年九月,母校北京師範大學建校一百周年之時。慶典之後,我們好幾個老友結隊,說說笑笑走過天安門金水橋畔。後來還聽說他在海南有個窩,曾約我去走走,但我始終沒有機會。而他也就不聲不響,默默地走了。後來這消息還是治政告訴我的,但我已經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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