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敦煌》水月觀音場景。香港舞蹈總會提供以「敦煌」題材創作衍生而成的藝術作品難以勝數，由於與敦煌相關的種種，大多已形成獨特的形象，要能突破創新確非易事。為此，便往往在慣有已成為中國古典舞的典型模式中打轉。香港舞蹈總會製作的舞蹈詩《緣起敦煌》於告別2017年迎向2018年之時，第四度搬上舞台，在葵青劇院演藝廳共演出三場，卻有意外驚喜。
三個不同層面的「緣」
舞蹈詩《緣起敦煌》於2015年8月在沙田大會堂舉行的「國際民俗舞蹈周」首演後，隨即獲國家民族委員會邀請，於翌年8月前往北京參加「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於北京民族宮大劇院演出，同時獲頒最佳導演獎，並引起媒體廣泛注意，在廣受好評下，10月中再搬上荃灣大會堂舞台。
作為學術指導及編劇的曾柱昭，和身兼導演及編舞的陳磊所催生出來的《緣起敦煌》，有好幾點突破創新之處。整個製作雖以僧人緣一禪修過程之感觀領悟作為邏輯推動的動力，但並無明確的故事情節，着墨在於帶有哲理抽象性的一個「緣」字，也就得以擺脫了「敦煌」的具象形態，這亦正是《緣起敦煌》不稱為舞劇而以「舞蹈詩」為名之原因。
陳磊很明確指出，《緣起敦煌》追求的「緣」有三個不同層面，「人」與「佛」的關係，「在世」與「往生」的迷惑，和文化上的「東方」與「西方」的共融。首演時的結構，序幕後分三幕，加上最後的尾聲合共九場，這次第四度公演，擴大成為序幕後分五幕，加上最後的尾聲合共十二場的結構。由於前三次製作筆者都無緣觀賞，這次自未能將此精益求精的「新版」與前幾次的演出相較。但無論如何修整，這部「舞蹈詩」中的「詩」和《緣起敦煌》的「緣」，兩者所追求的都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境界，要能在舞台上經營出這種效果，存在着一定的難度。
黃伸強遺作「拼貼」出效果
如果說，《緣起敦煌》是舞蹈詩，那麼，詩的意境很大部分便來自音樂的處理。製作中採用的音樂，突出了新世代音樂的跨文化特質，既有西方管弦樂、中國民族色彩鮮明的交響化音樂，但更多的是以中西樂器結合電子合成器（MIDI）製作的混合式音樂，展現的是過去未曾得聽的音響變化與色彩，由此帶出的是將時空感覺模糊化，將虛與實的體驗交織。
負責音樂統籌和作曲的黃伸強，不幸罹患惡疾，剛於去年12月2日病逝，觀賞此製作的前一個星期日（12月17日），筆者剛出席了他的安息禮拜。1989年他在香港演藝學院作曲系畢業，對劇場音樂具有獨特的敏銳感，一生為香港劇場演出作曲及設計音響，作品超過二百個。《緣起敦煌》應是他逝世前幾年的遺作，可以說是其中一部代表作。但這部舞蹈詩，只反映了他在音樂「剪貼」兼融上的才華（而非創作上）。
同時，參與音樂統籌的還有負責編舞的陳磊和林環，但從場刊所附列的「Music List」便可以見出，整個製作從序幕開場後的五幕，合共十一個分場，加上尾聲第十二場和謝幕，合共選取了最少十張CD錄音中的音樂。這些音樂有不同的作曲家、不同的手法，但都「拼貼」得流暢自然，特別是以東西方樂器與電子音樂融合，跨界式的「New age」風格樂曲，在這個製作中都發揮了不錯的氣氛營造和形象塑造功能。
「鏡花水月」貫穿整個製作
開演前筆者心中有點忐忑，原因是這次製作，除了孫公偉、唐鑫、唐志文、胡錦明、盧仲麒幾位專業舞蹈員擔演主要角色外，其餘全是來自五個業餘舞團的舞蹈愛好者，意料之外的是，各人皆有很專業水平的表現，開始時二十多位蓮花童子的群體造型尤為突出。同時，人物造型服裝，不避濃紅艷綠，卻能在燈光配合下，營造出瑰麗色彩，諸佛菩薩面相與黑紗巧妙結合，有如在歲月氧化下的壁畫人物，正是眾生男女難分，面相難辨雌雄（第二場：法相莊嚴）。甚至反彈琵琶的雪域舞伎的舞蹈形體設計，亦不完全因循壁畫的固有形態（第四場：樂舞供養）。十二位翩翩起舞的伎樂天女，不僅服飾華美飄逸，更將壁畫的飛天造型賦予了活生生的生命力（第十場：伎樂天女），這全都從傳統的形態中脫胎而出。
舞台上呈現出來的各種形象變化，都直接間接地映照出陳磊追求的三個不同層面的「緣」。
最後一場尾聲「塵埃不染」，僧人緣一不斷滾身，灰白紗袍不斷被拖走，由此帶出捨身捲負沙塵，重現敦煌淨土的意象，可以說是對第一場「蓮生不染」的呼應。但緊扣着三個不同層面的「緣」，卻是從開始便很明確地在舞台上呈現的「鏡花水月」的意象，此一意象在第八場「水月觀音」的呈現更為清晰，到最後一場，此一意象便成為貫穿着整個製作，前後呼應的主旨所在，是對「生與死」此一永恒主題的註腳。
以現代人來看敦煌，無論是歷史上、文化上的「緣」，「人與佛」，在世與永生的「緣」，儘管在敦煌藝術中都能找到各種空間去闡釋，但無論是「緣起」還是「緣散」，豈非都是鏡花水月而已？所謂「緣起性空」、「人生無常」，鏡花水月的意象在這個製作中呈現的是一種美、一種變幻才是永恒的美，觀眾當能有所感悟。
不過，第四度搬上舞台的《緣起敦煌》，據說由於加入了「水月觀音」，第七場「香音伎樂」演完，加設了中場休息。其實，就觀賞當晚的演出時間來算，上下半場合計只有八十分鐘左右，大可仍像過往一樣，一氣呵成演完，最後的感悟當會更為強烈。 文：周凡夫
刊文之際筆者知悉，《緣起敦煌》已再次獲選代表香港，參加「相約北京」國際藝術節，擬於5月1日於北京天橋劇院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