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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我們來到桂河橋

2018-04-23

朵 拉

火車在夕陽快下山時分抵達墓園。這裡是泰國北碧府火車站附近,桂河橋南段,下了觀光火車,還沒計劃怎麼過去,步行不是問題,問題是酷熱的太陽照得人還沒開始走路就汗如雨下。這時有嘟嘟車司機迎面而來,10元泰幣一個人,要的人上車。大家不約而同爬上了泰國特有的交通工具,不到一分鐘,便抵達目的地。

墓園外的大樹像士兵站崗般挺直矗立,有些樹只長深青淺綠的葉子,有的開着明艷的黃色串花,似乎並不曉得時令已過冬至。園內大樹不多,遠遠幾棵,在我面前這一棵長成冬天的樣子,樹上地上皆不見花,就連枯萎的葉子亦堅決不落地,把自己捲得皺皺的掛在樹上發愁。

墓園整理得非常乾淨,每個黑色方形小墓碑旁邊種一株矮矮的花,井然有序。鮮紅色的八仙花、紫色的不知名小花、艷紅色的富貴花、洋紅色的仙丹花、鵝黃色的小菊花,間中也有嫩綠色的蘆薈和紫紅色的矮叢葉子。一排排整齊的小墓碑,只是名字,沒有棺木沒有屍體,聽說連骸骨也沒有,就是一個個紀念碑。

遊人不多,也有人帶小孩來參觀,不論大人小孩,大家臉色凝重肅穆,步伐緩慢,拍照的人不喧嘩不擺姿態,悄無聲息的大墓園氛圍沉重,全都低頭看着一個個墓碑。碑上刻着徽章、編號、名字、軍階或單位或身份,有些人可能不是兵士或軍官,因為刻着的是工程師,還有死亡日期和年齡,最底下一行是墓誌銘。我拍了兩個碑,便再也拍不下去了。5831140 J.BILEY比利,1943年6月4日,27歲,永遠的懷念。4277329 C.SCOTT史考特,1943年5月10日,29歲,沒有墓誌銘。像這樣的小石碑,一共有6,980個。這片面積16,000平方公尺的墓地,埋葬着二戰時期,於泰國緬甸邊境建造「死亡鐵路」中喪生的盟軍戰俘。

有關死亡鐵路和桂河橋的故事,很久以前便聽過,然而,惟有人在現場,才能夠更深刻去體會故事裡殘酷的真實。聞名已久的桂河大橋,來到桂河橋,聽到的悲愴故事遠比想像中更淒慘。這個由聯合國開闢的二戰遺址,是英美聯署修建的。管理此公墓的澳洲人貝帝,是當年戰俘比爾·勞森的兒子。當貝帝聽說父親和死亡鐵路的歷史後,決定親自到泰國考究。他花10年走遍全程的泰緬鐵路,自費清理被叢林湮沒的鐵道,再用2年時間清理8公里的鐵路,其中4公里最艱險的,被人稱為「地獄之火通道」。戰俘們用最簡單的工具,以自己的雙手,在山中鑿出一條1,000米長的通道,日以繼夜工作,在黑暗中,火把的光影裡,鐵鑿敲挖山壁時濺起簇簇火花,遠遠望去猶如地獄之火。通道完成時,70%的戰俘在這地獄之火通道工程裡死去。

剛剛火車經過時,幾乎每一個乘客都打開火車玻璃窗,不只拍照,更是伸長了手,試圖摸一下以血換來的人手鑿出來的山壁。二戰時期,日軍佔領了泰國和緬甸後,需要給緬甸運後續補給,由於馬六甲海峽不夠安全,日軍決定放棄海路運輸,趕建鐵路,原計劃6年完成的工程,卻在短短的17個月竣工。付出的代價是鐵路工人的超高死亡率。建鐵路者都是戰俘,其中有6,318個英國人、2,815個澳洲人、2,490個荷蘭人,其他則來自泰國、緬甸、馬來亞及印尼等東南亞國家,8萬馬來亞人之中有4萬2千人死亡。死亡率特高的原因是工人的生活和工作條件極其惡劣,日以繼夜開山伐林,缺乏休息造成過度疲勞、缺乏食物使戰俘營養不良、遭受日本軍的虐待以及各種熱帶森林的傳染病且缺乏醫療護理令到死亡成為戰俘們的安息。

閱讀網絡資料:貝帝的父親比爾.勞森回憶時說:「戰俘們要麼蹲在灼熱的太陽下,要麼跪在堅硬的岩石或殘缺的枕木上不停地鑿打,頭頂上的烈日一會兒就把人曬得眼冒金星而昏倒。記得一個年輕的戰俘就在離他不到3米的地方暈倒,他本能地站起來要去扶那個年輕人,日本人的皮鞭馬上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隨後又落到那個年輕人身上,日本人使勁地用腳踢年輕人的頭和臉,後來乾脆提起搶托狠狠砸下去,虛弱的年輕人在昏迷中掉下山,眼看着同伴跌進山谷,隨着河水漂走......」

我們在火車經過桂河橋的時候,看見河水在太陽的照射下爍爍如金,有船在河上行過,不知是漁船或遊船,河邊的翠綠樹林往裡看,深深的綠似乎要變黑色了,然而,倒映在河裡的樹影在清澈的水中輕輕搖晃,波光水影漂亮極了。歷史檔案的記錄卻是這樣的:「1945年11月28日下午,日軍強迫數百戰俘,在桂河橋上排長隊,以此抑制盟軍炸橋。戰俘們對着飛機舉手搖擺,示意機師不要投彈,然而奉命轟炸的機師,眨眼之間便將桂河橋炸斷,數百戰俘頓時落入水流中。鮮血即刻染紅了桂河,炸得粉碎的屍體,四散在橋下四周,桂河水的屍體腥臭味幾天都無法消失。」

要看的是桂河橋,出遊前忙於畫展的籌備,沒時間做功課,不知道這裡還有墓園,墓園外頭有座建築物,「戰爭博物館」亦是貝帝投資設計。「我只想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故事,留住這段歷史。」因為父親的慘痛血腥經歷,貝帝因此了解戰爭的殘酷無情,通過記錄屠殺和迫害的恐懼悲傷歷史,希望全世界人民一起來為和平努力。

網絡裡有一則舊聞:「一個名叫TAKASHI NAGASE永瀨隆的日本翻譯官,當年隨同大批英軍俘虜前往泰國,他親眼目睹戰俘和勞工被虐待。這陰影跟着他到晚年亦無法取得內心的平靜。他曾經跟隨盟軍墓地搜索隊一起調查,在鐵道上確認了13,000多具死去的戰俘的屍體。為了求得內心安寧,他的懺悔行動是赴泰國一百多次向殉難的戰俘謝罪。他出資在泰國建立桂河和平寺院慰藉殉難的盟軍士兵,設立桂河和平基金,也為桂河大橋為中心的130公里死亡鐵路申報世遺而努力。」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不去,但還是得讓一切過去。

皮膚像火炙般疼痛欲裂,告訴我們熱帶陽光在下午時間仍然熾熱。圍牆外的大樹昂揚往上長,陽光穿過綠油油的葉子,將葉子和樹枝都劃上黃金色彩,亮晃晃地刺進人的眼 ,也許年紀大了,竟然有眼淚流下來。作為一個母親,想一想,每個墓碑的背後都有一對傷心的父母,一家傷心的兄弟姐妹,而碑文上刻着的年齡叫人痛心,那麼年輕的孩子,還沒見過世界究竟是怎 麼 樣的,因 為一場 戰 爭突 然 就 犧 牲了。

我的照片再也拍不下去。臨 走前 轉身看見三個拱形門的上面以英文寫着KANCHANABURY戰爭墓園1939~1945。一般人翻 譯 為「北碧盟軍戰俘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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