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固然痛，不過有時痛也是另一種治療情緒的方法。熱血的藝術系列之紋身
紋身，是一種古老的藝術，由古至今，其樣式或功能，都經歷了重大的變遷。放眼當今社會，紋身曾與黑社會畫上等號，一度予人負面的印象。然而，來到今天，由以往大行其道的「龍虎鳳」到百花齊放，紋身儼然已成為潮流文化。有人用以展現個性，有人用以記錄自身的歷史及故事。早前，香港文匯報記者訪問了兩位不同年代的紋身師，了解他們對紋身藝術的看法。有人以紋身行善，冀可傳遞正能量；有人則從紋身中窺探到社會百態，發現原來紋身也能治療情緒。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朱慧恩
駒師傅：痛也是舒服
「藝之繪」位於尖沙咀寶勒巷，已有三十多年歷史，是紋身界的老行尊。當年香港的紋身店十隻手數得晒，藝之繪是其一。駒師傅是藝之繪的紋身師，他今年六十歲，當紋身師三十年。多年來，見證紋身行業的變遷，也見盡人生百態。
走進藝之繪，迎面而見「關二哥」。牆上貼滿了人體紋身的照片，也掛了紋身的設計手稿。店內分開等候區及紋身區，頗為闊落。每天六時，駒師傅回到店內工作至凌晨一兩點。
當年手工未像現在這般講究，最高峰時駒師傅一天可做十個客。現時追求細緻，慢工出細貨，因此平均每天做一個客。駒師傅說，早年來店裡紋身的，十居其五是「江湖中人」。店裡「煙霧瀰漫」，「開片」場面沒有，就是粗口橫飛。
圖案幾歷變遷
「我入行的年代，有紋身的人確是被標籤成黑社會。」上世紀八十年代中，紋身的多是「有背景」人士，為了顯示自己非等閒之輩，選擇的多是霸氣圖案，「最緊要夠惡」。因此，圖案如龍虎鳳，觀音佛祖關帝，是師傅們的耍家之作。
後來，社會風氣轉變，古惑仔不再是「王道」，龍虎鳳不再是主流選擇，取而代之的是仿圖騰的圖案。「龍虎鳳是黑社會的標籤，後來有人想有紋身，但又不想被標籤成黑社會，就紋一些沒有江湖味的圖案。」不過，這些圖騰大多沒有特別意思，來紋的什麼人都有。雖然少了江湖味，但卻「爛大街」，熱潮只維持約三年多。
今天，紋身已是百花齊放。現時，駒師傅的顧客不乏專業人士，紋的圖案亦十分多元化。
折射當下人的焦慮
今天紋身的功能早已改變。駒師傅表示，現時紋身成了對自己歷史的記錄。人生如棋，他最希望客人做到「落針無悔」。紋身就是以針把墨水刺進皮膚裡，必然會疼痛。駒師傅卻說，肉體上的痛可以帶來精神上的舒服感，紋身也能治癒情緒。「對某些人來說，『痛』確實有緩和情緒的作用，曾有患抑鬱症的客人，說很享受紋身的數個小時，好舒服。」
電影《無間道》裡，臥底警察陳永仁（梁朝偉飾）定期會到心理醫生李心兒（陳慧琳飾）的診所，不為別的，只為睡覺。這個情景也在藝之繪發生過。「十多年前了，這位客人令我印象深刻，他為睡覺而來紋身，我紋佢瞓，紋完就叫醒佢。」駒師傅解釋得很玄：「痛是一種感覺，也是一個名詞，當我們理解到『痛』這個名詞是代表快樂時，『痛』就係另一樣嘢。」
紋身時客人向駒師傅訴心聲，而從這些客人的故事，反映時下人的焦慮與壓抑。「其實香港人都幾可憐，高不成低不就，有好多香港人好叻，但某種情形下被禁制。所以紋身是一種釋放。這樣的客人為數不少。」這是駒師傅閱人無數總結而成的經驗。「佢哋紋身是想有自己的志向，做一啲自己想做嘅嘢。（他們）紋的圖案一定唔會讓人覺得自己是古惑仔，而是讓別人覺得自己有理想，以紋身表達自己的想法、意願或者自己的歷史。」
「我到現在都未覺得自己就快六十歲，永遠可以同年輕人溝通，唔覺得自己老。」這是駒師傅當了三十年紋師傅，最大的得着。他說，年輕人未必能跟親近的人說秘密，但卻可以跟相識僅兩三小時的陌生人訴心聲。作為紋身師，他最希望客人紋完身不會後悔，能夠笑住走出門口。
紋身警惕自我
現時紋身的圖案已十分多元化，不過像龍虎鳳一類的圖案原來仍有市場，像龍便是永遠長青的圖案，外國人也十分喜歡。藝之繪的老闆，人稱四眼仔，在訪問當天，就在為客人紋此類圖案。所謂「唔打得都嚇得」，當年社團人士偏愛這類圖案，「最緊要夠惡」。坊間就有各類傳言，例如畫龍不能點睛，因為龍一點睛會變惡；又如紋關公不能開眼，因為關公開眼便殺人。駒師傅則表示，現時紋龍一般都點睛，關公就不能開紅眼，否則會入魔。
有些內容駒師傅堅持不紋，包括粗口、敏感字眼及社團詩句。對於龍虎鳳或觀音佛像這類圖案，駒師傅則有自己的看法。「龍虎鳳就無人話唔受得起，至於觀音佛祖，如果有特別用意，則要想清楚才紋。」有「揹保」的客人紋完觀音後，即被警察拉，這是駒師傅一位客人的真實經歷。駒師傅勸告，客人若要紋觀音佛像在身，就要想清楚自己的動機。「佢一定叫你還債，還完債先係好人。有人紋佛祖希望保佑自己一世平安，但另一方面或者想懺悔以往做過的事，紋佛祖警惕自己。」駒師傅說，因果會循環。
大狗：以紋身傳遞正能量
「每個人都是一個故事，對我來說都是特別的。」大狗說。大狗是香港首位手刺紋身師。自小希望當紋身師，後來當上攝影記者，賣過吸塵機，卻仍心繫夢想。2015年，適逢手刺紋身師Dasha來港，她義無反顧跟師學藝。對於紋身，大狗有一個信念：以紋身傳遞正能量。
現時普遍紋身都會用紋身槍，以每秒刺約八十至一百下的方式，把墨水刺進皮膚中。手刺紋身不同，手刺紋身是以點接點形成圖案。同一個圖案，紋身槍能以一個小時完成，手刺紋身則需兩至三小時。紋身槍開動時，發出響亮「滋滋」聲，手刺紋身在勾刺時，則發出微微 「剔剔」聲。
當心理輔導員
大狗的顧客遍及不同年齡層。對於紋身的對象及圖案，大狗恪守幾個原則。十八歲以下的不紋；前度名字不紋（偶有例外），負能量、邪惡、無意思的不紋。每天早上，大狗便會回到工作室，聽客人講故事，然後為他們設計圖案。
訪問前一天發生了一件事。一個原本打算第二天尋死的女士找上大狗。這位女士童年意外燙傷身體，活到三十歲，覺得做任何事皆錯。她憎恨父母，不相信人。走投無路，她找上大狗。「她說人生最勇敢的事，就是找陌生人聊天。」微不足道的安慰是別人人生的救贖。「佢準備去死，但竟然選擇找我，我覺得責任重大。」
一個男仔未能來得及向意外過身的心儀女孩表白，很自責，患上抑鬱。他找上了大狗。「他本來想紋『九泉之旅』四個字，但我說這代表不了他的故事，後來用這四個字畫了女孩的側面。」大狗覺得自己有個使命感，她給客人紋的，不是圖案，而是一種能量，她最不想客人把負能量紋在身上。
未能擺脫負面印象
雖然紋身已是「紋人」對人生故事的記錄，但依然有不少人對紋身有偏見。由年初內地廣電總局宣佈禁止邀請紋身藝人上節目，到傳媒喜愛以「紋身漢」及「紋身女」的字眼起題，再到飲品店的招聘廣告上註明應聘人不可有顯眼紋身，均反映了紋身即使成潮流，但大眾對紋身有負面印象，仍是屢見不鮮。
大狗偶爾會遇到一些顧客，要求把紋身紋在隱蔽部位。「有當文職的，為了方便遮蓋紋身，夾硬找個位去紋，想紋但不想露，就說不如紋在錶位下面，或者耳仔後面。」她說：「就是每個人都這樣想，何時才會開放一點呢？紋了身就不能做文職？紋身只是on top加上去的圖案，人衰點紋都衰，人好點紋都好。」
紋身傳遞正能量
也有鼓舞的時候。早排大狗去了一所中學，分享自己的工作及心得。「那間學校都算open了。」她說。最近，大狗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就是nipple tattoo，為曾患乳癌的人紋身。乳房於女人而言很重要，為了治療癌症，乳癌患者得切除乳房。因此，大狗會為她們在乳房位置紋上乳頭圖案。至今已做了五至六個女性，年齡在三十至四十之間，包括外國人。「和她們紋身會了解到她們的故事，我知道她們很勇敢。」
過程中，大狗會仔細聆聽她們的故事，又會安慰她們。大狗說，希望將來能繼續做一些義務性質的紋身，例如為老人家或聾啞人士紋身。
關於他們的紋身故事
樂隊LMF、廿四味成員阿Phat：阿Phat早在2009年便出版過《紋上癮》一書，可說是本地第一本紋身書。阿Phat十八歲時便在美國紋了第一個紋身，直到現在，雙手雙腳已經「花呢碌」。他身上的紋身不少都甚有意義，記錄了自己的經歷或故事。例如在他的左前臂上，便紋了奶奶的名字、她過身的日子及一個十字架。阿Phat說，他自小跟隨奶奶生活，兩人感情深厚，而奶奶臨終前信奉了天主，自己已洗禮，於是就紋了十字架在手臂上。
塗鴉藝術家Uncle：在右前臂上有自己的貓Catwo，是在四月時紋的。Uncle說，那是出自他喜歡了十年的西班牙紋身師Logan。佢開始紋身前，係一位擅長做卡通風格嘅塗鴉藝術家，佢嘅風格影響咗好多人。Catwo本來是根據他領養的貓所創作出來的角色，Logan睇過之後由用他的風格演繹出來，總共用了五小時完成紋身。
大狗：作為紋身師，大狗身上亦有幾處紋身。她很喜歡動物，所以會把動物如魚、狐狸紋上身。而她身上亦有三句字句，分別是以烏爾都語寫成的「Get away from me」、手指上的「Dream big」及「Believe you see」。第三句是大狗的金句，意為相信便能看見。大狗說自己秉承吸引力法則，相信什麼，人生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