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宏
農曆五月初五端午節，祭屈原、吃糭子、賽龍舟、插艾蒲，一派繁忙。「糭子香，香廚房。艾葉香，香滿堂。菖蒲插在大門上，出門一望麥兒黃。」端午節裡，充滿抑揚頓挫的情懷，懷舊人，吃新香，驅邪氣，比體力，起精神。
屈原是戰國時楚國三閭大夫，因受妒賢嫉能的上官大夫誹謗，被楚懷王疏遠。後屈原堅持「聯齊抗秦」主張，又遭陷害流放。他憂國憂民，悲憤至極，於五月初五投汨羅江而死。屈原曾以蘭蕙自比高潔，心中有怨、有冤，只能向天發問，最終一腔哀愁只能投給淼淼江水。
唐代詩人文秀的《端午》有曰：「節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宋代詩人梅堯臣《五月五日》借江水表達意境深遠的感喟：「未泯生前恨，而追沒後蹤。沅湘碧潭水，應自照千峰。」
端午食糭，吃的是糭，記的是心。糭子心裡有一種愛，一種惦念。白白糍糭美，悠悠不盡情。唐代詩人元稹「彩縷碧筠糭，香粳白玉團」，不但寫出糭子的形狀和味道，更寫出懷念者的心香一瓣。清代林蘇門的「一串穿成糭，名傳角黍通。豚蒸和粳米，白膩透纖紅。」寫盡了火腿糭的妙處，更憑其道寄出一顆顆紅心的懷念之情。清代查慎行筆下「青箬香分菖葉綠，銀盤光射石榴紅。雲帆不卻三韓貢，拜賜還教紀祖功。」詩歌描繪的是--用高麗貢米製作成的糭子。看來，食糭懷舊之俗，已擴展到東亞各國。
世間有的懷念，不止是靜默，而是要喊出肺腑來的。賽龍舟就是這樣。把悲憤壓在胸口，不如傳遞給飛舞的雙手。划，划，划，飛越，飛越，飛越；若屈原有知，也應泉下欣慰。唐代詩人張建封有曰：「五月五日天晴朗，楊花繞紅啼曉鶯......鼓聲三下紅旗開，兩龍躍出浮水來。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鼓聲漸急標漸近，兩龍望標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靂驚，午頭彩掛虹霓暈。前船搶水已得標，後船失勢空揮撓。」其間，維妙維肖地再現了龍舟競渡扣人心弦的場景。清代董平章的詩句「堂開宛在俯中流，士女傾城盡出遊。記得小西湖上路，羅衫執肩看龍舟。」全景描繪了人們傾城看龍舟競渡的盛況。
端午節，不僅是在水氣氤氳中划一划龍舟，而是要全民吶喊、鞭炮助威，且要在沿途佈設犒勞酒席的。帳篷下不斷發出砧板與刀碰撞的聲音，龍舟上的鑼鼓像驚雷聲聲砸向河面。龍舟並駕齊驅，拖出非常漂亮的水痕，並在預定路線上往返數次，喝彩此起彼伏。廣東潮汕人過端午節頗為熱鬧，當地有《端午》詩：「家家插艾望消災，欲食糭球興滿懷。更喜龍舟競渡處，鑼頻鼓急槳花開。」在潮汕人眼裡，「插艾蒲」是一種祈福，一種心願的表達。北宋詩人朱松《重五》詩：「山深人寂寂，氣潤雨濛濛。煮酒無尋處，菖蒲在水中。」此詩用巧妙的白描手法，寫盡端午節風情的「菖蒲組曲」。
端午節在吃糭之外，某些南方人要用剛磨出的早熟小麥粉和新菜籽油，在火灶上炸一筲箕加芝麻的油疙瘩；一家吃，隔壁都香。有些地方，端午還是戀愛小伙到心上人家裡送禮的好當口兒；若不送，下半年新媳婦就不會來家過年的。小伙送上的禮物有豬肉絆子、白麵包子、鵝毛扇和「爺娘餅」，未來的丈母娘則把女兒做的一摞摞布鞋裝了一籮筐。後來，女兒出嫁的日子，便議定在當年的中秋之時。端午這天，新媳婦們要用少量雄黃滾過的菖蒲根切成細末，盛放在心形香袋中。若碰上丈夫行房事時中邪，妻子便將菖蒲根末吹入丈夫鼻孔。
有一位朋友說，幼時有一年端午節，沒能吃上母親包的糭子。那年端午前，她母親上山採糭葉，被一條有毒青蛇咬了食指。當時她父親也在，想打死這條蛇，但被她母親制止，說趕走它就好。父親從山上採來草藥，用嘴嚼碎，敷在母親被蛇咬的地方，然後背回家。母親一直怕蛇，看到蛇就跑，但又不許人打蛇，總請求把蛇趕走了事。哪怕遇到危險，也不肯害蛇的性命。因為女兒屬蛇，母親說在生女兒前一天，夢見一條蛇沖天而起，不想因打蛇害了女兒的運勢。
母親的傷口常一激靈一激靈地痛，有時忍不住要掉淚。一連幾天，父親去山上採來草藥，洗乾淨，然後在嘴裡嚼碎，再敷在母親的食指上。看着父親的嘴巴變得青黃，母親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朋友覺得她的父母是--世上最恩愛的夫妻。阿文婆和福嫂知道母親手指疼，特地送來了自己包的糭子。那個端午，她被鄰居們感動了。周曉楓說，蛇的蛻變足以讓人敬畏；而我則要說，屈原精神在端午的蛻變，代表着如同這朋友母親對家庭和兒女的付出--同樣的意義，這種對故園故國愛恨交織的情緒與位格，令人久久回味。
端午之五月，每家每戶都會飄來縷縷艾草香，因在端午前很多人要到河邊割艾，放在家裡和門口。按中醫陰陽轉化理論，端午節到夏至這段時間裡，陽氣盛、陰氣彈，端午懸新艾煮新蒜，帶有辟邪驅毒意味。每到端午，聞到艾草味，很多中老年人總會牽出回憶的絲絲縷縷來。
詩意端午節，神州共享時。沒吃過糭子、賽過龍舟和聞過艾香的人，不會深深領悟二千多年前屈原的激憤，更不會用身心體會詩人唱着《離騷》與《天問》抱石沉江的決絕。漢人悲屈原，千載意未歇。在懷念屈原背景下，端午節是富有多重詩意的日子，更是冀盼和諧健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