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林
小區裡的木槿樹開花了。這些木槿樹分佈在花壇的甬路兩旁,每年都會抽新枝、長新葉,且長勢旺盛,四下擴散,每每影響行人過路。今年春天,綠化人員來修剪木槿枝條。我聽見電鋸轟鳴,從窗子裡往外看了看,只見木槿枝條斷落處,裸露着一個個潔白的圓圈。
晚上散步,經過木槿樹旁,那些木槿傷疤猶如一雙雙樹的眼睛,在夜色中、燈光下,閃爍不定,忽明忽暗。甬路盡頭,是一個小操場。木槿枝們雜亂無章地堆放在操場的一側。要是在農村,那些枝條原本可以插進泥土,重新活命,組成一道道美麗的木槿籬笆。木槿樹生命力頑強,將它的枝條扦插,保持土壤濕潤,大約半月時間,底下生了根,上面發了芽,一株新生命就算誕生了。
路遇小村莊,忽而見槿籬。南宋詩人楊萬里抑制不住喜愛之情,頻頻寫詩讚美。他在《田家樂》詩中寫道:「漫栽木槿成籬落,已得清陰又得花。」農人們幹完活,坐到木槿籬笆旁邊休憩。木槿花明媚鮮艷,搖曳生風,給田家生活帶來無限樂趣。詩人又在《夾路槿籬》詩中寫道:「夾路疏籬錦作堆,朝開暮落復朝開。」 槿籬花開,五顏六色,爛漫如錦。更可喜的是,它的花期很長,可持續開花百日以上。儘管,每一朵花只有一天的壽命,那無數的花苞接連登場,讓你不用擔心眼前沒有花看。這朵凋了那朵開,如此,循環往復,花開無窮,所以,木槿花也叫「無窮花」。
我的家鄉沒有槿籬,木槿樹也很少。離我家不遠的一條胡同裡,有一戶張姓人家,他家正房門前種了幾棵開紫紅花朵的木槿樹。每年七月,木槿花開,張家院子就是花朵的海洋。每次經過他家門口,我都多瞧上幾眼。我和他家的二小子是小學同學。因此,我有了一個想法。我想跟張同學要一枝木槿花,插在我事先備好的花瓶裡。所謂花瓶,其實是父親喝完二鍋頭空出來的玻璃瓶。有一次,我在胡同口碰上張同學,我問,我上你們家掐一枝花,行嗎?張同學連忙搖頭,說他父親不允許任何人採摘。俗話說,君子不強人所難,我很失望地說,那就算了吧。
我的花瓶沒插上紫木槿花,卻插上了紅木槿花。我四姨在我們鄉鎮醫院當婦產科醫生,四姨夫也是鄉裡建築公司的工作人員。生活富足,滋生閒情逸致。四姨家的院子裡,種了十幾種花卉。其中有一種和張家木槿很相似的花樹,四姨叫它「紅木槿」。在我央求下,母親帶我去了四姨家裡,採了一枝紅木槿。紅木槿的綠葉扶持着兩朵大紅花,還攜帶着一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讓我很是歡喜。洗了幾遍的酒瓶子不再空置,搖身一變,成了真正的花瓶。紅艷艷的花,綠油油的葉,那叫一個漂亮喲!
我愛花花草草,童年時期就有了這種傾向。結婚後,來了城裡生活,有了自己的家,開始了我的養花人生。木槿和紅木槿我都養過。紅木槿,和木槿並不是一個類別,它另有一個響亮的學名,叫「扶桑」。木槿和扶桑乍一看很像,再一看就有了明顯的區別。扶桑花蕊細長,探出花苞,不受管束。相對來說,木槿花的花蕊,內斂一些,沒有那麼張揚。難怪,有人說木槿花端莊嫻靜,扶桑花野性妖媚呢!
新鮮的木槿花,做成美饌,叫「乾炸木槿花」。有一次,我做乾炸蝦仁,碗裡剩了一點麵糊糊。我家的木槿盆栽正值盛花期,枝頭開滿了粉白的花兒。我採了幾朵木槿花,摘下花瓣洗淨,混在麵糊糊裡沾了沾,然後,放進油鍋裡。花香受到高溫刺激,頓時釋放到了極致。把乾炸木槿花混在乾炸蝦仁裡,孩子一邊吃一邊說,這個不像蝦仁,比蝦仁好吃。童言稚語,不加粉飾,這算是對木槿花的至高褒獎嗎?
木槿花也叫「朝開暮落花」。早上開花,黃昏花落,壽命可謂短矣!木槿花落,不是以花瓣雨的形式飄落,而是整體下墜,一頭扎進大地母親的懷抱。然而,卻沒有機會「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些落花,數量龐大,有礙觀瞻,每天都有清潔工前來清理。去年夏天,我拎着手提袋,在木槿樹下撿拾木槿花的花苞。我看着落花太多了,覺得浪費掉太可惜,於是,想做一個花枕頭。我天真地想:枕着木槿花枕入夢,夢裡是否會見到木槿仙子?
相傳,上古時期,山東境內有名山,曰:歷山。歷山腳下長着三株木槿,分別開出紅、白、紫三種顏色的花朵。木槿樹繁花似錦,明艷動人,引來周圍百姓嘖嘖稱奇。原來,這些木槿是有來歷的。女媧補天之前,天上有一個偌大的漏洞。木槿仙子們出於好奇,在洞口東張西望。白木槿不小心掉到了人間,因為流連人間美景,不想再回天庭。紅木槿和紫木槿怕白木槿孤單,自願來到人間相伴左右。
歷山上住着一位「凶神」,他聽說這三株木槿是天上仙子下凡塵,風姿綽約招人愛。趁着夜深人靜,他想把木槿樹挖到山頂的住處,掠為己有。凶神把三株木槿樹放倒在地,木槿樹迅速枯萎,花葉俱損。凶神十分憤怒,正想把木槿樹毀壞。這時,正在歷山耕種的虞舜帶人趕來。凶神見虞舜英武,料想不是對手,趕緊逃走。虞舜和眾人合力將三株木槿扶正,木槿仙子立刻鮮活如初。為了報答恩人,木槿仙子們用了「舜」為姓。
這個傳說並不是沒有根據。《詩經.國風.鄭風》有云:「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女同車,顏如舜英。」舜華和舜英,二者皆是指代木槿花。木槿花大有來頭,也的確很美,卻沒有受到國人足夠的重視。縱觀內地各大城市,在欽定的市花中,木槿花榜上無名。
在韓國,木槿樹是重要的園林綠化樹木。木槿樹,吸取煙塵,淨化空氣,也是有名的環保樹木。韓國人把木槿樹栽種在田野裡,七星瓢蟲會循着木槿花的芬芳而來。瓢蟲們餓了怎麼辦?當然是吃稻田裡的害蟲嘍!這樣一來,木槿樹間接成了莊稼的保護神。韓國人愛木槿花,愛到骨子裡,他們把木槿花尊為「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