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 倩
不知何時起,小區裡、街道上的手推車、行李車多了起來,推車和拉車的都是一些上了歲數的老年人。一次,在某蔬菜批發市場門口,有個老婦一手拉茪p車,一手拎荇]女,向另一位老姐妹大聲打招呼,「明天周末我就不來了,送孩子上輔導班!」說罷,看到遠處來了一輛公交車,她提起小車與孫女一路小跑,氣喘吁吁,生怕錯過。
母親也有輛行李車,但她腰椎不好,每次買東西躬虒y拉車回來,都會疼得好幾天緩不過勁兒來。前些日子,她在衛生間裡摔了一跤,我的心揪起來,不禁想起那些手推車、行李車老人,老齡社會就這樣來到了,身為兒女的究竟能為他們承擔多少呢?我親眼目睹,有些老人把手推車當枴杖、當座椅,推茈X來逛逛,但車裡總會裝荇蝷l啊香蕉啊蔬菜啊,而更多老人的行李車,拉載茪@個大家庭的餐桌美味和日常所需,他們或退休或從老家進城,年老了依然還要為子女負重前行,踉蹌的腳步、趕車的心跳、大堆的採買、理家的辛苦,是我們的福氣也是我們的愧疚。
進入這個夏天,有兩件小事令我過目不忘。小區道路施工,全部挖開,很多工人出入幹活。那天外出,遇見一工人正在吃力地砸石頭,一錘一錘,擲地有聲,旁邊一夥計喊他,「太熱了,歇歇喝口水吧!」他停下手裡的活兒,我無意中瞥見他臉上佈滿皺紋。回來時,他們已經收工吃飯,只見他蹲在牆角處大口大口吃雞蛋糕,「也不知道哪兒有賣飯的,今天先湊合吧。」他自言自語地說道。或許是陌生人投來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才這樣給自己打圓場,身旁放置的大水壺,佈滿一層水垢,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扎眼。後來,聽他的工友說,「這位老人七十二歲,特別能幹。」再想想城裡的老人,這個年紀要麼出去旅遊,要麼有保姆伺候,哪兒還會下這樣的苦力,我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現在的子女大都不願與老人同住,因此好多人在附近給父母另租一套房。那天晚上,附近西瓜攤上來了個老人,身虒H花上衣、黑色褲子,六七十歲的樣子,說話很慢,她只要一塊西瓜。老闆眉頭緊皺,「西瓜都是整個賣,最多是一切兩半賣,要一塊怎麼切?」有人不解,便上前詢問老人內情。她慢慢地說,我和老伴單獨住,老伴糖尿病不能吃甜,我胃不好吃不多,所以只買一塊。聽到這裡,老闆二話不說,「卡嚓」給她切了一塊,收了她一元錢。老人接過西瓜,直說謝謝,臨走時又說,「這個夏天,我還是第一次吃西瓜!」這件事我是聽別人說的,聽到最後,多少有些心酸。我們經常說如何孝順,到了現實中往往做得極少,待父母老去,才猛然醒悟,他們的需求我們經常忽略,甚至是遺忘。
其實,《紅樓夢》中的一對老太太,賈母和劉姥姥,就能給予我們一些有益的精神啟示。劉姥姥七十五歲,是個「積年老寡婦」,賈母也就剛七十,但兩人的生活天壤之別。第一次帶茈~孫到賈府打秋風,劉姥姥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茪]不像。」生活艱難,但她保持清醒,有自知之明。第二次到賈府送新鮮瓜果蔬菜,為了報答上次的恩情,劉姥姥說︰「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稼活也沒人作了。」賈母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不過嚼的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兒頑笑一回就完了。」劉姥姥笑道︰「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們想這麼茪]不能。」
賈母又道︰「什麼福,不過是個老廢物罷了。」一句「老廢物」,是自嘲也是比較,反襯出劉姥姥的貧苦處境,二十O銀子能用上一年。然而,誰能說榮華富貴就是幸福呢?家族敗落、內部潰爛,即便坐擁軟煙羅,吃飯用象牙滾金筷子,賈母的幸福也不過都是浮雲。反而是平日裡吃粗茶淡飯、做粗活兒、「飯量大如牛」的劉姥姥,在賈府落敗後伸了一把援手,「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風裡雨裡,那裡有個坐茠漯襯遄A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兒不見呢。」後來,她在去大觀園的路上摔了一跤,也不礙事,甚至願意哄大家取笑,「他只顧上頭和人說話,不防底下果滑了,咕咚一交跌倒。」劉姥姥道︰「那裡說的我這麼嬌嫩了。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捶起來,還了得呢。」相比之下,賈母吹點風就容易生病,每天飯後還得運動消食,「賈母背茪漎毼茖樂。」
可見,過度的物質享受也會造成一種綑綁,看似是賈母憐貧惜老照顧劉姥姥,其實是通過一種生活比較映照賈母的另一種匱乏,劉姥姥的福壽齊備,她遠遠不及。同樣地,我們孝順父母,並非請個保姆、送高檔養老公寓就是最高級的,他們最需要的是經常的問候、日常的關懷、精神的溝通,他們每天的十二時辰,你是否都在缺席,這才是亟需直面的問題。
就像前文中所寫的買一塊西瓜的老人,她的子女或許也很孝順,只是工作忙、帶孩子顧不上父母,但是,讓父母品嚐每一季的水果,換季的時候及時關心,這些理應做得到,也必須做得到。因為,今天不做,明天沒時間,很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珍視父母的十二時辰,亦是善待明天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