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諧雜賦，讀了另有一番韻味。 作者提供黃仲鳴
年輕時愛讀賦，尤其是敦煌遺書中的賦，其中如《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死馬賦》、《駕幸溫泉賦》、《酒賦》、《醜婦賦》等等這些俗賦，讀之另有韻味。
研究敦煌文化的學人，不算多，但亦有不少專家，我書架上仍有這類著作，如《說唱藝術奇葩：敦煌變文選評》、《俗情雅韻：敦煌賦評析》。當年不知「變文」為何物，但仍「蜻蜓點水」讀之；至於伏俊璉之《俗情雅韻》，則喜甚，一再細讀。書有〈前言〉長文，對敦煌賦類作品，述之甚詳。在〈後記〉中，伏俊璉說，他在一九九二年完成了《敦煌賦校注》一書後，利用縮微膠捲，校勘了敦煌賦的全部原文，並做了詳細的校記，還把看到的現代學者的校勘研究成果，排列下來，如此辛苦工作終卓然有成，的確可稱為「敦煌賦專家」。
在這部書中，伏俊璉專選俗賦而評析，他說：
「敦煌賦，尤其是其中的俗賦，在中國賦體文學發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我們知道，賦以其韻文與散文相融、博學與文辭結合的特點，表明它是最具有文人化和貴族化的文學形式。西漢末年的揚雄把賦分為『詩人之賦』和『詞人之賦』兩類，前者是『麗以則』，後者是『麗以淫』。」
「麗以淫」的賦，我看過的，當以《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為極品。在這書中，伏俊璉沒有收錄。他編選了一些俳諧雜賦，如《駕幸溫泉賦》，以描繪天子駕幸驪山溫泉為內容，首敘天子儀仗的威武雄壯，鮮艷華美，次敘畋獵場景的恢奇壯觀，再寫溫泉的瑰麗氣象和尋仙求藥的奇思妙想，最後自嘲「窮奇蹭蹬、失路猖狂」、「夢裡幾回富貴，覺後依舊悽惶」。《酒賦》極盡誇張鋪敘之能事，描寫狂歡縱飲、酩酊大醉，這情景，伏俊璉說是「一幅失去生活理想的狂歡行樂圖」。
然而，書中選有《醜婦賦》一篇，它所描繪的醜婦，「首如飛蓬，雙唇黑厚，青面獠牙，鼻涕長流」，「有笑兮如哭，有戲兮如嗔。眉間有千般碎皺，項底有百道粗筋。貯多年之垢污，停累月之重皸」，有時塗脂抹粉，喬裝打扮，則是「醜上添醜，衰中道衰」，「告冤屈者胡粉，稱苦痛者胭脂」。這是外表之醜，和不擅裝飾之醜，最毒之處則是內心狠毒，又饞又懶，尤愛搬弄是非，挑撥鄰里，這是內在之醜，真正的醜。
這種形象，伏俊璉說「在中國文學史中是罕見的」。在俳諧雜賦中，還有嘲醜女者，因題與文皆訛脫，錢鍾書改題為《胡女賦》。另外，蔡邕有《短人賦》，嘲諷侏儒之短卑可笑。《全晉文》卷一四三劉謐之《龐郎賦》，嘲弄龐郎形體醜陋，帶有顯著的民間說唱文學的痕跡和諧謔色彩。《先唐文》卷一朱彥時《黑兒賦》，嘲弄人的膚色黑。這些賦作從內容到形式都和上述《醜婦賦》極為相近：不過這種諧而虐之文，如《笑林廣記》之諷近視者等，雖讀之有趣，然始終有損厚道，有違道德。我讀了，不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