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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點滴】老窠

2019-12-22

吳翼民

城市建設,大拆大建、大興土木,許多老房子都被摧枯拉朽夷平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大多數老家便不復存在。老一輩的人都將自家的老家叫做「老窠」,叫「老窠」實在比叫「老家」要形象親切得多。

我有位朋友的老窠被拆掉之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失魂落魄回不過神來,他說那是他家的祖屋,是他的太公手裡一樑一椽、一磚一瓦建造起來的,他童年的癡情和美夢、青壯年的坎坷和甜蜜、進入老年後的煩惱和福分一塌刮子都在這老窠裡,現在老窠消失了,他整個心裡都空落落的浮蕩,時常會不由自主走到老窠的原址--新拓的一段馬路處徘徊良久,一回暈呼呼差點兒遭遇了車禍。

朋友的老窠之戀我完全理解,俗話說:「金窠銀窠不及自家狗窠」,老窠的魅力是沒有什麼可以企及的。慶幸的是我的老窠尚在故鄉,雖然老氣橫秋、老得一塌糊塗,牆泥剝蝕斑駁、樓梯晃動呻吟、窗戶漏風嗚咽......但只要老窠尚在,再具像地說,只要老窠裡依然居住荍琲瑪豸H,我心裡就感到踏實,哪怕身處天南地北或者遇到了失意迷惘,總覺得心緒有了虒貝M寄託。

我的老窠至少也有一百幾十歲年紀了,祖父母就在那兒結的婚,八十多年前我的父母也在那兒成的親,尤其是我母親,十八歲嫁進那老窠,到十餘年前八十九歲離世,在老窠中生活了整整七十一年。即便祖母健在那會兒,老窠當家人實際上都是母親。母親坐鎮老窠那麼長時間,經歷的故事太多太多,悲也多、歡也多,她送走了早殤的祖父、守寡多年的祖母、猝亡的父親、早夭的二哥、壽終正寢的伯父母,含辛茹苦養大了一群兒女,看兒女們一個個工作、成家、繁衍了她老人家的第三代、第四代......記得當年父親和二哥病逝,又恰逢到上山下鄉運動,她忍荋d傷為四個適齡的兒女準備下鄉務農的行裝,每人一床被子、一頂帳子、一套雨具和一套盥洗用具,當然還免不了給每個下鄉的兒女備上一包百頁乾、一包鹹菜乾、一罐豆瓣醬和一摞鹹帶魚。這些得耗費母親幾許的積蓄、幾許的心血!記得我剛到鄉下,蒸鹹帶魚下飯,引得老鄉們饞眼閃爍。我自豪地說這是老家母親給備下的,老鄉們便嘖嘖稱讚我的老家好,我的母親疼孩子。這時,我雖然離開了老窠,卻油然倍感老窠的溫馨、倍感母親的慈愛。

母親去世後,我曾想過,也許我對老窠的情愫會有所淡薄,也許連對故鄉的眷戀會因之削減。實在我是估計錯了,母親雖然已經不在,可故鄉的種種依舊讓我牽腸掛肚,安然存世的老窠依然讓我魂牽夢縈,故鄉的親人、老窠的親人與我休戚相關、與我血脈相連。

接替母親而坐鎮老窠的是我的二姐。二姐少女時便響應黨的號召、主動報名赴內地支援國家建設,打蚑厭熊笨鰹a、滿頭白髮回鄉。回故鄉後她哪裡置得起房產?是老窠和母親接納了倦歸的女兒。二姐從母親手裡接過了聚合兄弟姐妹的接力棒,每逢佳節就讓大夥回到老窠團聚,依然是母親在世時的格局,吃飯時如何分桌,烹什麼菜餚,特色依舊、口味未變,都是母親在世時的感覺,席間的談題卻在不斷地變化,從老窠走出的兄弟姐妹們家境都在發生蚥亄均A有的兒女出國發展啦,有的兒女學有所成啦,有的兒女當上了私營企業的小老闆啦......也許,我們的第二代第三代會走得很遠、分得很散、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業和生活,對老窠的懷戀越來越淡,但只要老窠和老窠的當家人一聲召喚,他們也準會匯聚回來,聞一聞老窠的氣息、嘗一嘗老窠的味道、體味一下老窠帶給他們的獨特感受。

老窠的氣息、味道、獨特感受是永遠不會消淡的,只要老窠在,它就在;就算老窠有朝一日不復存在了,我相信它也會琱[地存在,那便是每一個心靈深處的精神家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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